這個藩台是旗人,同某王有點姻親,所以他求了這信來。藩台見了人,接了信,看看他不象樣子,莫說別的,叫他開個履曆,也開不出來;就是行動、拜跪、拱揖,沒有一樣不是礙眼的。就回明了製台,且慢著給他差事,自己打個電報到京裏去問,卻沒有回電;到如今半個多月了,前兩天才來了一封墨信,回得詳詳細細的。原來這桂花是某王府裏奶媽的一個女兒,從小在王府裏麵充當丫頭。母女兩個,手上積了不少的錢,要想把女兒嫁一個闊闊的闊老,隻因他在那闊地方走動慣了,眼眶子看得大了,當丫頭的不過配一個奴才小子,實在不願意。然而在京裏的闊老,那個肯娶一個丫頭?因此母女兩個商量,定了這個計策:叫女兒到南邊來揀一個女婿,代他捐上功名,求兩封信出來謀差事。不料揀了這麼一個土貨!雖是他外母代他連懇求帶蒙混的求出信來,他卻不爭氣,誤盡了事!前日藩台接了這信,便回過製台,叫他自己請假回去,免得奏參,保全他的功名。這桂花雖是一場沒趣,卻也弄出一個誥封夫人的二品命婦了。隻這便是野雞道台的曆史了,你說奇不奇呢?”
我聽了一席話,心中暗想,原來天下有這等奇事,我一向坐在家裏,哪裏得知。又想起在船上遇見那扮官做賊的人,正要告訴繼之。隻聽繼之又道:“這個不過是桂花揀錯了人,鬧到這般結果。那桂花是個當丫頭的,又當過婊子的,他還想著做命婦,已經好笑了。還有一個情願拿命婦去做婊子的,豈不更是好笑麼?”我聽了,更覺得詫異,急問是怎樣情節。
繼之道:“這是前兩年的事了。前兩年製台得了個心神仿佛的病。年輕時候,本來是好色的;到如今偌大年紀,他那十七八歲的姨太太,還有六七房,那通房的丫頭,還不在內呢。他這好色的名出了,就有人想拿這個巴結他。他病了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候補道,自己陳說懂得醫道。製台就叫他診脈。他診了半晌說:‘大帥這個病,卑職不能醫,不敢胡亂開方;卑職內人怕可以醫得。’製台道:‘原來尊夫人懂得醫理,明日就請來看看罷。’到了明日,他的那位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來了。診了脈,說是:‘這個病不必吃藥,隻用按摩之法,就可以痊愈。’製台問哪裏有懂得按摩的人。婦人低聲道:‘妾頗懂得。’製台就叫他按摩。他又說他的按摩與別人不同,要屏絕閑人,炷起一爐好香,還要念甚麼咒語,然後按摩。所以除了病人與治病的人,不許有第三個人在旁。製台信了他的話,把左右使女及姨太太們都叫了出去。有兩位姨太太動了疑心,走出來在板壁縫裏偷看。忽看出不好看的事情來,大喝一聲,走將進去,拿起門閂就打。一時驚動了眾多姨太,也有拿門閂的,也有拿木棒的,一擁上前,圍住亂打。這一位夫人嚇得走頭無路,跪在地下,抱住製台叫救命。製台喝住眾人,叫送他出去。這位夫人出得房門時,眾人還跟在後麵趕著打,一直打到二門,還叫粗使仆婦,打到轅門外麵去。可憐他花枝招展的來,披頭散發的去。這事一時傳遍了南京城。你說可笑不可笑呢?”
我道:“那麼說,這位候補道,想來也沒有臉再住在這裏了?”繼之道:“哼,你說他沒有臉住這裏麼?他還得意得很呢!”我詫異道:“這還有甚麼得意之處呢?”繼之不慌不忙的說出他的得意之處來。
正是:不怕頭巾染綠,須知頂戴將紅。要知繼之說出甚麼話來,且待下文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