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一席話,低頭想了一想,卻是沒有法子。那掌櫃道:“我想那姓劉的說甚麼丁憂,都是假話,這個人一定還在這裏。隻是有甚法子,可以找著他?”我說道:“找著他也是無用。他是有東西賣給你的,不過你自家上當,買貴了些,難道有甚麼憑據,說他是騙子麼?”那掌櫃聽了我的話,也想了一想,又說道:“不然,找著那個來買的人也好。”我道:“這個更沒有用。他同你立了憑據,說十天不來,情願憑你罰去定銀,他如今不要那定銀了,你能拿他怎樣?”那掌櫃聽了我的話,隻是歎氣。我坐了一會,也就走了。
回去交代明白了手鐲,看了一回書,細想方才祥珍掌櫃所說的那樁事,真是無奇不有。這等騙術,任是甚麼聰明人,都要入彀;何況那做生意人,隻知謀“利”,哪裏還念著有個“害”字在後頭呢。又想起今日看見那苟公館送客的一節事,究竟是甚麼意思,繼之又不肯說出來,內中一定有個甚麼情節,巴不能夠馬上明白了才好。
正在這麼想著,繼之忽地裏回到公館裏來。方才坐定,忽報有客拜會。繼之叫請,一麵換上衣冠,出去會客。我自在書房裏,不去理會。歇了許久,繼之才送過客回了進來,一麵脫卸衣冠,一麵說道:“天下事真是愈出愈奇了!老弟,你這回到南京來,將所有閱曆的事,都同他筆記起來,將來還可以成一部書呢。”我問:“又是什麼事?”繼之道:“向午時候,你走了,就有人送了一封信來。拆開一看,卻是一位製台衙門裏的幕府朋友送來的,信上問我幾時在家,要來拜訪。我因為他是製台的幕友,不便怠慢他,因對來人說:‘我本來今日要回家,就請下午到舍去談談。’打發來人去了,我就忙著回來。坐還未定,他就來了。我出去會他時,他卻沒頭沒腦的說是請我點戲。”我聽到這裏,不覺笑起來,說道:“果然奇怪,這老遠的路約會了,卻做這等無謂的事。”繼之道:“哪裏話來!當時我也是這個意思,因問他道:‘莫非是哪一位同寅的喜事壽日,大家要送戲?若是如此,我總認一個份子,戲是不必點的。’他聽了我的話,也好笑起來,說不是點這個戲。我問他到底是甚戲。他在懷裏掏出一個折子來遞給我。我打開一看,上麵開著江蘇全省的縣名,每一個縣名底下,分注了些數目字,有注一萬的,有注二三萬的,也有注七八千的。我看了雖然有些明白,然而我不便就說是曉得了,因問他是甚意思。他此時炕也不坐了,拉了我下來,走到旁邊貼擺著的兩把交椅上,兩人分坐了,他附著了我耳邊,說道:‘這是得缺的一條捷徑。若是要想哪一個缺,隻要照開著的數目,送到裏麵去,包你不到十天,就可以掛牌。這是補實的價錢。若是署事,還可以便宜些。’”我說:“大哥怎樣回報他呢?”繼之道:“這種人哪裏好得罪他!隻好同他含混了一會,推說此刻初接大關這差,沒有錢,等過些時候,再商量罷。他還同我胡纏不了,好容易才把他敷衍走了。”我說:“果然奇怪!但是我聞得賣缺雖是官場的慣技,然而總是藩台衙門裏做的,此刻怎麼鬧到總督衙門裏去呢?”繼之道:“這有甚麼道理!隻要勢力大的人,就可以做得。隻是開了價錢,具了手折,到處兜攬,未免太不象樣了!”我說道:“他這是招徠生意之一道呢。但不知可有‘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字樣沒有?”說的繼之也笑了。
大家說笑一番。我又想起寄信與伯父一事,因告訴了繼之。繼之歎道:“令伯既是那麼著,隻怕寄信去也無益;你如果一定要寄信,隻管寫了交給我,包你寄到。”我聽了,不覺大喜。
正是:意馬心猿縈夢寐,河魚天雁托音書。要知繼之有甚法子可以寄得信去,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