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如再要說話時,承輝已去的遠了,無奈隻得坐著等。心中暗想,這件事上當上的不小,而且這口氣咽不下去。看承輝這廝,今天神情大為兩樣,麵子上雖是笑口吟吟的,那神氣當中,卻純乎是挖苦我的樣子。我想這件事,一不做,二不休,縱使不能告他欠項,他藥死父親可是真的,我就拿這個去告他。我雖然同謀,自首了總可以減等,我拚了一個“充軍”的罪,博他一個“淩遲”,總博得過。心裏顛來倒去,隻是這麼想,那承輝可是一去不來了。
看看等到紅日沈西,天色要黑下來了,才聽得承輝一路嚷著說:“怎麼還不點燈啊?你們都是幹嗎的?一大夥兒都是木頭,撥一撥動一動!”一麵嚷著,走到帳房裏,見了博如,又道:“噯呀!你看我忙昏了,怎麼把朱先生撂在這裏!”連連拱手道:“對不住,對不住!不知先生主意打定了沒有?如果先生有甚麼意思,我們都好商量。”博如道:“總求閣下想個法兒,替我轉個圜,不要叫我太吃虧了。”承輝道:“在先生的意思,怎樣辦法呢?”博如道:“好好的一萬,憑空改了個一百,未免太下不去!”承輝道:“你先生還是那麼說,我就沒了法子了。”博如道:“這件事,如果一定鬧穿了,隻怕大家也不大好看。”承輝道:“甚麼不好看呢?”博如道:“你們請我做甚麼來的呢?”承輝正色道:“下帖子,下片子,請了大夫來,自然為的是治病。”
正說話間,忽然龍光走了進來,一見了博如,便回身向外叫道:“來啊!”外麵答應一聲,來了個家人。龍光道:“趕緊出去,在馬路上叫一個巡捕來,把這忘八蛋先抓到巡捕房裏去!”那家人答應去了。博如吃了一大驚道:“二爺,這是那一門?”龍光不理他,又叫:“王二啊!”便有一個人進來。龍光道:“你懂兩句外國話不是?”王二道:“是,家人略懂得幾句。”龍光又叫:“來啊!”又走了一個人進來。龍光道:“到我屋裏去,把那一迭藥方子拿來。”那人去了,龍光方才坐下。博如又道:“二爺,你這個到底是那一門?”龍光也不理他。此時承輝已經溜出去了。一會兒,那個人拿了一迭藥方來。龍光接在手裏,指給王二說道:“這個都是前天上海縣官醫看過了的。你看哪,這一張是石膏、羚羊、犀角,這一張是附子、肉桂、炮薑,一張一張都是你不對我,我不對你的。上海縣方大老爺前天當麵說過,叫把這忘八蛋扭交捕房,解新衙門,送縣辦他。你可拿好著,這方子上都蓋有他的姓名圖書,是個真憑實據。回來巡捕來了,你跟著到巡捕房裏去,說明這個緣故,請他明天解新衙門。巡捕房要這方子做憑據的,就交給他;若不要的,帶回來明日呈堂。”王二一一答應了。龍光又問:“舅爺呢?”家人們便一迭連聲請舅爺,承輝便走了進來。龍光道:“那天上海縣方大老爺說這個話的時候,新衙門程大老爺也在這裏聽著的,你隨便寫個信給他,請他送縣。我現在熱喪裏頭,不便出麵,信上就用某公館具名就是了。”承輝一一答應。隻見那去叫巡捕的家人來說:“此刻是巡捕交班的時候,街上沒有巡捕。”龍光道:“你到門口站著,有了就叫進來,不問是紅頭白臉的。”那家人答應出去了。龍光又指著博如對王二道:“他就交給你,不要放跑了!”說著佯長而去。
博如此時真是急得手足無措,走又走不了,站著不是,坐著不是,心裏頭就如臘月裏喝了涼水一樣,瑟瑟的亂抖。無奈何走近一步,向承輝深深一揖道:“這是那一門的話?求大爺替我轉個圜罷!”承輝仰著臉冷笑道:“鬧穿了不過大家不好看,有甚要緊!”博如又道:“大爺,我再不敢胡說了!求你行個方便罷!”承輝道:“你就認個‘庸醫殺人’,也不過是個‘杖罪’,好象還有‘罰鍰贖罪’的例,化幾兩銀子就是了,不要緊的。”說著,站起來要走。嚇得博如連忙扯住跪下道:“大爺,你救救我罷!這一到官司啊,這上海我就不能再住了。”一麵說,一麵取出那借據來,遞給承輝道:“這個我也不敢要了。”承輝道:“還有一張甚麼七折三成的呢?”博如也一並取了出來,交給承輝。承輝接過道:“你可再胡鬧了?”博如道:“再也不敢了!”承輝道:“你可肯寫下一張伏辯來,我替你想法子。”博如道:“寫,寫,寫!大爺要怎樣寫,就怎樣寫。”
正是:未得羊肉吃,惹得一身臊。未知這張伏辯如何寫法,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