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符彌軒,自從那外國人來過之後,便處處回避,不與龍光相見,卻拿他的錢,格外撒潑的支用起來,又天天去和他的相好鬼混。他的相好妓女,名叫金秀英,年紀已在二十歲外了;身邊掙了有萬把銀子金珠首飾,然而所背的債差不多也有萬把。原來上海的妓女,外麵看著雖似闊綽,其實他穿的戴的,十個有九個是租來的,而且沒有一個不背債。這些債,都是向那些龜奴、鱉爪,大姐、娘姨等處借來的,每月總是二三分利息。龜奴等輩借了債給他,就跟著伺候他,其名叫做帶擋。這種風氣,就同官場一般,越是背得債多的,越是紅人,那些帶擋的,就如官場的帶肚子師爺一般。這金秀英也是上海一個紅妓女,所以他手邊雖置了萬把銀子首飾,不至於去租來用,然而所欠的債也足抵此數。符彌軒是一個小白臉。從來姐兒愛俏,彌軒也垂涎他的首飾,便一個要娶,一個要嫁起來。這句話也並非一日了,但是果然要娶他,先要代他還了那筆債,彌軒又不肯出這一筆錢,隻有天天下功夫去媚秀英,甜言蜜語去騙他。騙得秀英千依百順,兩個人樣樣商量妥當,隻待時機一到,即刻舉行的了。
可巧他們商量妥當,承輝也從京裏回來。龍光便和他說知彌軒辦書局的事情,不服查帳,不怕外國人,一一都告訴了。承輝又一一盤問了一遍道:“你此刻是打算追回所用的呢?還是不要他辦算了呢?”龍光道:“算了罷!他已經用了的,怎麼還追得回來!能夠不要他辦,我就如願了。”承輝道:“這又何難,怎麼這點主意都沒有?你隻要到各錢莊去知照一聲,凡是書局裏的折子,一律停止付款,他還辦甚麼!”龍光恍然大悟,即刻依計而行。彌軒見忽然各莊都支錢不動,一打聽,是承輝回來了。想道:“這家夥來了,事情就不好辦了。”連忙將自己箱籠鋪蓋搬到客棧裏去,住了兩天。
這天打聽得天津開了河,泰順輪船今天晚上開頭幫,廣大輪船同時開廣東。彌軒便寫了兩張泰順官艙船票,叫底下人押了行李上泰順船,卻到金秀英家,說是附廣大輪船到廣東去,開銷了一切酒局的帳。金秀英自然依依不舍,就是房裏眾人,因為他三天碰和,兩天吃酒的,也都有些舍不得他走之意。這一天的晚飯,是在秀英家裏吃的。吃過晚飯,又俄延到了十二點多鍾,方才起身。秀英便要親到船上送行,於是叫了一輛馬車同去,房裏一個老媽子也跟著同行。三個人一輛車,直到了金利源碼頭,走上了泰順輪船,尋到官艙,底下人已開好行李在那裏伺候。彌軒到房裏坐下,秀英和他手攙手的平排坐著喁喁私語。那老媽子屢次催秀英回去,秀英道:“忙甚麼!開船還早呢。”直到兩點鍾時,船上茶房到各艙裏喊道:“送客的上岸啊!開船啊!”那老媽子還不省得,直等喊過兩次之後,外邊隱隱聽得抽跳的聲音,秀英方才正色說出兩句話來,隻把老媽嚇得尿屁直流!
正是:報道一聲去也,情郎思婦天津。未知金秀英說出甚麼話來,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