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回 負屈含冤賢令尹結果 風流雲散怪現狀收場(3 / 3)

坐了一會,忽聽得外麵有女子聲音,良新向外一張,對我道:“寄茣的老婆來了。”我也並不在意。到了晚上,我在花廳對過書房裏開了鋪蓋,便寫了幾封信,分寄繼之、子安、述農等,又起了一個訃帖稿子,方才睡下。無奈翻來複去,總睡不著。到得半夜時,似乎房門外有人走動,我悄悄起來一張,隻見幾個人,在那裏悄悄的抬了幾個大皮箱往外去,約莫有七八個。我心中暗暗好笑,我又不是山東路上強盜,這是何苦。

到了明日,我便把訃帖稿子發出去叫刻。查了有幾處是上司,應該用寫本的,便寫了。不多幾日,寫的寫好了,刻的印好了,我就請良新把伯父的朋友,一一記了出來,開個橫單,一一照寫了簽子。也不和伯母商量,填了開吊日子,發出去。所有送奠禮來的,就煩良新經手記帳。到了受吊之日,應該用甚麼的,都拜托良新在人家送來的尊分錢上開支。我隻穿了期親的服製,在旁邊回禮。那丁寄茣被我那天說了之後,一直沒有來過,直到開吊那天才來,行過了禮就走了。

忙了一天,到了晚上,我便把鋪蓋拿到上房,對著伯母打起來;又把箱子拿進去開了,把東西一一檢出來,請伯母看過道:“侄兒這幾件東西來,還是這幾件東西去,並不曾多拿一絲一縷。侄兒就此去了。”伯母呆呆的看著,一言不發。我在靈前叩了三個頭,起來便叫人挑了行李出城。

偏偏今天沒有船,就在客棧住了兩夜,方才附船到漢口。到了漢口,便過到下水船去。一直到了上海,叫人挑了行李進城。走到也是園濱文述農門首,抬頭一看,隻見斷壁頹垣,荒涼滿目,看那光景是被火燒的。那燒不盡的一根柱子上,貼了一張紅紙,寫著“文宅暫遷運糧河濱”八個字。好得運糧河濱離此不遠,便叫挑夫挑了過去,找著了地方挑了進去。

隻見述農敝衣破冠的迎了出來,彼此一見,也不解何故,便放聲大哭起來。我才開發了挑夫,問起房子是怎樣的。述農道:“不必說起!我在蒙陰算清了交代,便趕回上海,才知道你們生意倒了,隻得回家替侶笙設法。本打算把房子典去,再賣幾畝田,雖然不夠,姑且帶到山東,在他同鄉、同寅處再商量設法。看見你兩位令弟,方代你慶慰。誰知過得兩天,廚下不戒於火,延燒起來,燒個罄盡,連田上的方單都燒掉了。不補了出來,賣不出去;要補起來呢,此刻又設了個甚麼‘升科局’,補起來,那費用比買的價還大。幸而隻燒我自己一家,並未延及鄰居。此刻這裏是暫借舍親的房屋住著。”我道:“令弟杏農呢?”述農道:“他又到天津謀事去了。”我道:“子安呢?”述農道:“這裏房子少,住不下,他到他親戚家去了。”我道:“我兩個舍弟呢?”述農道:“在裏麵。這兩天和內人混得很熟了。”說著,便親自進去,帶了出來見我。彼此又太息一番。述農道:“這邊的訟事消息,一天緊似一天,日間有船,你不如早點回去商議個善後之法罷。”

我到了此時,除回去之外,也是束手無策,便依了述農的話。又念我自從出門應世以來,一切奇奇怪怪的事,都寫了筆記,這部筆記足足盤弄了二十年了。今日回家鄉去,不知何日再出來,不如把他留下給述農,覓一個喜事朋友,代我傳揚出去,也不枉了這二十年的功夫。因取出那個日記來,自己題了個簽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又注了個“九死一生筆記”,交給述農,告知此意。述農一口答應了。我便帶了兩個小兄弟,附輪船回家鄉去了。

看官!須知第一回楔子上說的,那在城門口插標賣書的,就是文述農了。死裏逃生得了這部筆記,交付了橫濱新小說社。後來《新小說》停版,又轉托了上海廣智書局,陸續印了出來。到此便是全書告終了。正是:悲歡離合廿年事,隆替興亡一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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