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提舉想了一會,再辨不清,又對路公道:“這些說話,小弟一字不解,纏來纏去,不得明白。難道今日之來,不是會親,竟在這邊做夢不成?”路公道:“小柬上麵已曾講過‘今為說夢主人’,就是為此。要曉得‘說夢’二字原不是小弟創起,當初替他說親,蒙老親翁書台回覆,那個時節早已種下夢根了。人生一夢耳,何必十分認真?勸你將錯就錯,完了這場春夢罷!”提舉聽了這些話,方才醒悟,就問他道:“老親翁是個正人,為何行此曖昧之事!就要做媒,也隻該明講,怎麼設定圈套,弄起我來?”路公道:“何嚐不來明講?老親翁並不回言,隻把兩句話兒示之以意,卻象要我說夢的一般,所以不複明言,隻得便宜行事。若還自家弄巧,單騙令愛一位,使親翁做了愚人,這重罪案就逃不去了。如今舍得自己,贏得他人,方才拜堂的時節,還把令愛立在左首,小女甘就下風,這樣公道拐子,折本媒人,世間沒有第二個。求你把責人之念稍寬一分,全了忠恕之道罷。”
提舉聽到此處,顏色稍和,想了一會,又問他道:“敝連襟舍了小女,怕沒有別處求親?老親翁除了此子,也另有高門納采。為甚麼把二女配了一夫,定要陷人以不義?”路公道:“其中就裏,隻好付之不言。若還根究起來,隻怕方才那四拜,老親翁該賠還小弟,倒要認起不是來。”提舉聽到此處,又從新變起色來道:“小弟有何不是?快請說來!”路公道:“隻因府上的家範過於嚴謹,使男子婦人不得見麵,所以鬱出病來。別樣的病,隻害得自己一個;不想令愛的尊恙,與時災疫症一般,一家過到一家,蔓延不已。起先過與他,後來又過與小女,幾乎把三條性命斷送在一時。小弟要救小女,隻得預先救他。既要救他,又隻得先救令愛。所以把三個病人合來住在一處,才好用藥調理,這就是聯姻締好的原故。老親翁不問,也不好直說出來。”
提舉聽了,一發驚詫不已,就把自家坐的交椅一步一步挪近前來,就著路公,好等他說明就裏。路公怕他不服,索性說個盡情,就把對影鍾情、不肯別就的始末,一原二故,訴說出來。氣得他麵如土色,不住的咒罵女兒。路公道:“姻緣所在,非人力之所能為。究竟令愛守貞,不肯失節,也還是家教使然。如今業已成親,也算做既往不咎了,還要怪他做甚麼!”提舉道:“這等看來,都是小弟治家不嚴,以致如此。空講一生道學,不曾做得個完人,快取酒來,先罰我三杯,然後上席。”路公道:“這也怪不得親翁。從來的家法,隻能痼形,不能痼影。這是兩個影子做出事來,與身體無涉,那裏防得許多?從今以後,也使治家的人知道這番公案,連影子也要提防,決沒有露形之事了。”又對觀察道:“你兩個的是非曲直,畢竟要歸重一邊。若還府上的家教,也與貴連襟一般,使令公郎有所畏憚,不敢胡行,這樁詫事就斷然沒有了。究竟是你害他,非是他累你。不可因令郎得了便宜,倒說風流的是,道學的不是,把是非曲直顛倒過來,使人喜風流而惡道學,壞先輩之典型。取酒過來,罰你三巨斝,以服貴連襟之心,然後坐席。”觀察道:“講得有理,受罰無辭。”一連飲了三杯,就作揖賠個不是,方才就席飲酒,盡歡而散。
從此以後,兩家釋了芥蒂,相好如初。過到後來,依舊把兩院並為一宅,就將兩座水閣做了金屋,以貯兩位阿嬌,題曰“合影樓”,以成其誌。不但拆去牆垣,掘開泥土,等兩位佳人互相盼望,又架起一座飛橋,以便珍生之來往,使牛郎織女無天河銀漢之隔。後來珍生聯登二榜,入了詞林,位到侍講之職。
這段逸事出在胡氏《筆談》,但係抄本,不曾刊板行世,所以見者甚少。如今編做小說,還不能取信於人,隻說這一十二座亭台都是空中樓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