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卻說狄公見那老漢前來,說道:“你這太無禮了。我雖是江湖朋友,沒什麼聲名,也不至如此糊塗,到此地賣藥。隻因有個緣故,要前來問你。我看這座墳地,地運頗佳,不過十年,子孫必然大發,因此問你,可曉得這地主何人?此地肯賣與不賣?”老漢聽畢,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洪亮趕上一步,揪著他,怒道:“因你年紀長了,不肯與人鬥氣。若在十年前,先將你這廝惡打一頓,問你可睬人不睬。你也不是個啞子,我先生問你這話,為什麼沒有回音?”那人被他揪住,不得脫身,隻得向洪亮說道:“非是我不同他談論,說話也要有點譜子,他說這墳地子孫高發,現在這人家後代已絕嗣了,自從葬在此處,我們土工從未見他家有人來上墳,連女兒都變啞了,這墳地的風水,還有什麼好處?豈不是信口胡言?”洪亮故意說道:“你莫非認錯不成?我雖非此地人氏,這個所在也常到此。那個變啞子的人家姓畢,這葬墳的人家那裏也是姓畢麼?”那老漢笑道:“幸虧你還說知道。他不姓畢,難道你代他改姓麼?老漢田內有事,沒工夫與你閑談。你不相信,到六裏墩問去,就知道了。”說著,將洪亮的手一撥,匆匆而去。狄公等他去遠,說道:“這必是冤殺無疑了,不然,何以竟如此奇驗?我且同你回城再議。”當時洪亮在前引路,出了幾條小路,直向大道行去。
到了下晝時節,腹中已是饑餒,兩人擇了個飯店,飽餐一頓,複往前行。約至上燈時分,已至昌平城內。主仆進了衙門,到書房坐下。此時所有的書差見本官這兩日未曾升堂,已是疑惑不定,說道:“莫非因命案未破,在裏麵煩悶不成?不然想必又私訪去了。”你言我語,正在私下議論,狄公已到了署內。先問:“喬泰馬榮可曾回來?”早有家人回道:“前晚兩人已回來一趟,因太爺不在署中,故次日一早又去辦公。但是那邵姓仍未訪出,不知怎樣。”狄公點了點首,隨即傳命值日差進來問話。當時洪亮招呼出去,約有半杯茶時之久,差人已走了進來,向狄公請安站下,狄公道:“本縣有硃簽在此,明早天明速赴皇華鎮高家窪兩處,將土工、地甲一並傳來,早堂回話。”差人領了硃簽,到了班房,向著眾人道:“我們安靜了兩天,沒有聽什麼新聞,此時這沒來由的事,又出來了。不知太爺又聽見何事,忽然令我到皇華鎮去呢。你曉得那處的地甲是誰?”眾人道:“今日何塏還在城內,怎麼你倒忘卻了?去歲上卯時節,還請我們大眾在他鎮上吃酒,你那裏如此善忘!明日早去,必碰得見他。這位太爺是遲不得的,清是清極了,地方上雖有了這個好官,隻苦了我們,拖下許多累來,終日坐在這裏,找不到一文。”那個差人聽他說是何塏,當時回到家中,安息了一夜。
次日五更,就忙忙的起身。到了皇華鎮上,先到何塏家內將公事丟下,叫他夥計到高家窪傳那土工,自己就在鎮上吃了午飯。那人已將土工帶來,三人一齊來到縣內,差人稟到已畢,狄公隨即坐了公堂。先將何塏帶上,問道:“你是皇華鎮地甲麼?那年上卯到坊?一向境內有何案件?為何誤公懶惰,不來稟報?”何塏見狄公開口就說出這幾句話來,知他又訪出什麼事件,趕著回道:“小人是去歲三月上卯,四月初一上坊,一向皆小心辦公,不敢誤事。自從太爺到任以來,官清民安,鎮上實無案件可報。小人蒙恩上卯,何敢偷懶?求太爺恩典。”狄公道:“你既是四月到坊,為何去歲五月出了謀害的命案,全不知道呢?”何塏聽了這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身上,心內直是亂跳,忙道:“小人在坊晝夜梭巡,實是沒有這案。若是有了這案,太爺近在咫尺,豈敢匿案不報?”狄公道:“本縣此時也不究罪,但是那鎮上畢順如何身死,汝既是地甲,未有不知之理,趕快從實供來。”何塏見他問了這話,知道裏麵必有緣故,當時回道:“小人雖在鎮上當差,有應問的事件,也有不應問的事件。鎮上共計有數千人家,無有一天沒有婚喪喜事。畢順身死,也是泛常之事,他家屬既未報案,鄰舍又未具控,小人但知他是去年端陽後死的,至如何身死之處,小人實不知情,不敢胡說。”狄公喝道:“汝這狗頭,倒辨得清楚。本縣現已知悉,你還如此搪塞,平日誤公已可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