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飯後,一班俱到。生對眾人說:“我們這一班兄弟,學了個把月戲文,還不曾會得一兩本。誰想做旦的劉藐姑,與做淨的譚楚五,他兩個記性極好。如今念熟了許多,我們隻是趕他不上。師父昨日說,今日要考較我們,大家都要仔細。”醜說:“都是淨旦兩個不好,他倆個要賣弄聰明,故此顯得我們不濟。藐姑是師父的女兒,不好打他。小譚那個畜生,斷然放他不過。我今日不受打便罷,若受了打,定要拿他出氣。”生說:“別樣也還可恕,最惱他戴了方巾,要充個斯文的模樣。我和你一齊動手,定要扯他的下來。師父來了,我們各人上位。”
正說之間,先生來了。說道:“你們把念的腳本,都拿上來,待我提你一提,提一句,就要背到底。背得出就罷,背不出的,都要重打。”藐姑與楚玉是昨日背過的了。叫末說:“拿你的來!”末說:“學生隻念得一本。”先生說:“他們極不濟的,也有兩本,你隻得一本,這等且拿來。‘提雲風塵暗四郊’這是那一本上的?”答雲:“這是《紅拂記》上的牌名,叫做節節高。”先生說:“且饒你,下次務期多念幾本。”又叫淨雲:“拿你的來!”淨答雲:“我的極熟,不用背罷。”先生雲:“胡說,快拿來!”淨暗叫楚玉說:“我若背不出,煩你提一提,我有酬謝你的去處。”小醜方才說:“都是你賣弄聰明,顯得他不濟,要拿你出氣哩!你若肯提我,我就幫你打他;你若不肯,我就幫他打你。”楚玉說:“你放心去背,我提你就是了。”先生提雲:“寄命托孤經,史載。”楚玉低聲對醜雲:“這是《金丸記》上的牌名,叫做三學士。”醜遂高聲背下。師父又叫正生說:“拿你的來背。”正生說:“他央人提得,我難道央人提不得麼?藐姑於我坐在一處,不免央她。”對藐姑說:“好姐姐,央你提一提,我明日買汗中送你。”藐姑說:“使得。”正生遂將腳本送上。先生提雲:“歎雙親把兒指望。”正生時藐姑做眼包,藐姑背笑說:“我恨得打死這個狗才,好把潭郎頂替,為甚麼肯提他!”先生打正生頭雲:“怎麼全不則聲?”正生說,“曲於是爛熟的,隻有牌名不記得。脫生說:“這等兔背牌名,隻背曲子罷。”正生遂將歎雙親句唱了一遍。先生說:“怎麼我提一句,你也隻背一句,難道有七個字的曲子麼!”正生說:“我原是爛熟的,隻因說了幾句話,就打斷了。”先生說:“如此再提你幾句:教兒讀古聖文章。”正生也隻將二句高唱一遍。先生說:“往下背!”正生說:“我念念再背就熟了。”先生怒說:“有這等蠢才,做正生的人,一句曲子也說不得。譚楚玉是個花麵,這等聰明,隻怕連你的曲子,他也記得哩。譚楚玉與我背來!”楚玉答雲:“這是《浣紗記》上的牌名,叫做江兒水。”先生說:“好!記又記得清,唱又唱的好。你聽了羞也不羞?如今起來領打。”遂將他打了十餘下說:“以後再背不出,活活的打死你。快去念來!”
先生說:“我出去拜客就來,不要吝氣,也個可交頭接耳,說甚閑話。”眾人說:“曉得。”遂拂衣而出。正生下位,對醜:“先時說的話,你都記的麼?”醜說:“記得。”心中想雲:“他要打小譚,叫我做個幫手,我想小譚提我的曲子,怎麼好打他?也罷,口便幫他罵幾句,待他交手的時節,我把拳頭幫著小譚,著實捶他一頓,豈不是個兩全之法。”對正生說:“我幫你就是了。”正生遂向楚玉說:“你學你的戲,我學我的戲,為甚麼在師付麵前,弄這樣聰明,帶累我吃打。”譚生說:“是師父叫我唱來,與我何幹。”正生說:“就是帥父叫你唱,你該回他不記得罷了。為甚麼當真唱起來!”遂以手拉楚玉的方巾說:“你既然學戲,自然該像我們,也帶一頂帽子。為甚麼頂了這個龜蓋?難道你識幾個字,就比我們兩樣麼?眾位快動手!”淨說:“大家捶這狗頭。”三人打在一團。淨口裏罵的是楚玉,手裏打的卻是正生,三轉兩扭,遂將正生撲在地下,藐姑心下想道:“我假意去拉勸,一來捏住譚郎的手,與他粘一粘皮肉,也是好的;二來幫著譚郎,也捶他幾下,替譚郎出口氣兒。”上前捏住譚生的手,譚生會意,遂藐覦姑一拉,藐姑遂將身一就,趁著眾人不防,雖未能盡情如意,亦不免兩口相親。淨按著正生的頭,楚玉一手拉著藐姑,一手打正生。副淨在旁解勸,正生在地下哭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