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到了,太陽偶爾從雲縫裏透出光來,我的朋友鐵君他忽走來說道:恐怕這車一時開不成,吃飯睡覺都不方便,約我們到離這裏不遠的高橋鎮去,那裏他有一個朋友,在師範學校做教務主任。真的這車上太悶人,所以我就決定去了。
到了高橋鎮,小小的幾間破爛瓦房,原來就是車站的辦公室了。走過一條肮髒的小泥路,忽見麵前河水漣漪;除變成有翅翼的小天使,是沒法過去的。後來一個鄉下人,趕著一輛騾車來了,騾車你們大約都沒有看見過吧!用木頭做成轎子形成的一個車廂,下麵裝上兩個輪子,用一頭騾子拖著走,這種車子,是從前清朝的時候,王公大人常坐的。可是太不舒服了,不但腳伸不直,而且時時要挨暴栗,——因為車子四周圍都是硬木頭做成的,車輪也是木頭的,走在那坑陷不平的道路上,一顛一簸的,使坐在車裏的人,一不小心,頭上就碰起幾個疙瘩來。
那個趕車的鄉下人對我們說:“坐我的車子過去吧!”
“你拖我們到師範學校要多少錢?”我的朋友們問。
“一塊半錢吧!”車夫說。
“怎麼那麼貴?”我們說。
“先生!你不知道這路多難走呢,這樣吧,幹脆你給一塊錢好了!”
“好,可是你要拖得穩!”
我們把東西先放到車上,然後我坐在車廂最裏麵,那兩個朋友一個坐在外麵,一個坐在右車沿上,趕車的坐在左車沿,他一聲“於,得,”騾子開始前進了,走不到幾步,那積水越發深了,騾子的四條腿都淹沒在水裏,車廂歪在一邊,我的心嚇得怦怦跳,如果稍稍再歪一些,那車廂一定要翻過來扣在水裏,這是多麼險呀!
這時候車夫用蠻勁的打那騾,打得那騾子左閃右避,腳踝上淌著鮮血,真叫我不忍心,連忙禁止車夫不許打,我們想了方法,先叫一個鄉下人把兩位朋友背過河去,然後再把東西拿出來,車子輕了,騾子才用勁一跳,離開了那陷坑,我才算脫了險。
下了車子,一腳就踏進黃泥漩裏去,一雙白皮鞋立刻染成淡黃色的了。而且水都滲進鞋裏去,滿腳都覺得濕漉漉的,非常不舒服,巔巔簸簸,最後走到了師範學校了,可是我真不好意思進去,一雙水泥鞋若被人看見了,簡直非紅臉不可。親愛的小鳥兒們!假使你們看見了我這副形象,我想你們一定要好笑,可是你們同時也一定替我找雙幹淨的鞋襪換上。現在呢!我隻有讓它濕著。因為箱子沒有拿來,也無處找幹淨鞋子,隻把襪子換了,坐在椅子上等鞋幹。
這個學校房屋破舊極了,而且又因連日的大雨,牆也新塌了幾座,不過這裏的王先生待我們很忠實,心裏也就大滿意了。我們分住在幾間有雨漏的房子裏,把東西放下後,王先生請我們到館子裏去吃飯,可是我們走到所謂的大街上,原來是一條長不到十丈,闊不滿一丈的小土道,在道旁有一家飯館,也就是這鎮上唯一的大店了,我們坐下喝了一杯滿是鹹澀味兒的茶,點起菜來除了豬肉就是羊肉,我被這些肉裝滿了肚子,回來時竟胃疼起來了。
到了晚上,沒有電燈,隻好點起洋蠟頭來,正想睡覺,忽聽見遠處哨子的響聲,那令人喪膽的胡匪影子,又逼真地湧上我的心頭,這一夜我半睜著眼挨到天亮。
一天一天像囚犯坐監般地過去,也竟挨過十天了。這時忽得到有車子開回北平的消息,雖然我們不願意折回去,可是通遼寧的車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開。沒有辦法,隻好預備先回天津,從天津再乘船到日本去吧!
夜半從夢裏醒來,半天空正下著傾盆的大雨,第二天清晨看見院子裏積了一二尺深的水,叫人到車站問今天幾點鍾有車,誰知那人回來說,軌道又被昨夜的大雨衝壞了。——我們隻得把已經打好的行李再打開,苦悶地等,足足又等了三天才上了火車,一路走過營盤、綏中等處,軌道都隻用沙石暫墊起來的,所以車子走得像一條受了傷的蟲子一般慢。挨到山海關時,車子停下來時,前途又發生了風波,車站上人聲亂哄哄,有的說這車不往南開了。問他為什麼不開,他支支吾吾的更叫人疑心,我們也推測不出其中的奧妙。後來隱約聽見有人在低聲地說,“關裏兵變所以今夜這車不能開。”過了半點鍾光景,我的朋友鐵君又得了一個消息說:“兵變的事,完全是謠言,車子立刻就開了!”
果然不久車子便動起來,第二天九點鍾到了天津,在天津住了幾天,又坐船到日本,……嗬!親愛的孩子們,你們再想不到我又回到天津了吧!按理我應當再到北平和你們玩玩,不過我竟因了許多困難不能如願——而且直到令天我才得工夫,把這一段艱辛的旅途告訴你們,親愛的小鳥兒們,我想在這兩年中,你們一定都長高了,但我願你們還保持著從前那種純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