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的小鳥兒們(2 / 3)

“嗬!多謝!我的小鳥兒們!”我說過這話。心裏真有些酸楚,回頭看你們時,也都眼淚汪汪地注視著我,天真的孩子們!我真有些不該,使你們嫩弱的心靈上,受到離別的創傷!我笑著拉你們到房裏。把我預備好了的許多小畫片分給你們,並且每人塞了一塊糖在嘴裏,你們終竟笑了,我才算放了心。

七點多鍾,我們分坐三輛汽車,一同來到東車站,堃和璧還不曾忘記那兩束花。可憐的小手臂,一定捧得發酸了吧!我叫你們把它們放在箱子上,你們隻笑著搖頭,直到我的車票買好,上了二等車,你們才恭恭敬敬地把那兩束花放在我身旁的小桌上。這時來送行的朋友親戚竟擠滿了一屋子,你們真乖覺,連忙都退出來,隻站在車窗前,兩眼灼灼地望著我。這使我無心應酬那些親戚朋友,丟下他們,跑下車來,果然不出所料,你們都團團把我圍住。可是你們並沒多話說。隻在你們的神色上,把你們惜別的真情,都深印在我心上了。

不久開車的鈴聲響了。我和你們握過手,跳上車去,那車已漸漸地動起來了。

“給我們寫信!”在人聲喧鬧中,我聽見堃這樣叫著,我點頭,搖動手巾,而你們的影子遠了。車子已出了城,我隻向著那兩束花出神,好像你們都躲在花心裏,可是當我采下一朵半開的玫瑰細看時,我的幻想被驚破了。哦!我才知道從此我的眼前找不到你們,要找除非到我的心裏去。

不知不覺,車子已到了豐台站,推開窗子。漫天湧著朵朵的烏雲,那上弦的殘月,偶爾從雲隙裏向外探頭,照著荒漠的平原,顯出一種死的寂靜,我靠窗子看了半晌,覺得秋夜的風十分銳利,吹得全身發顫,連忙關上玻璃窗,躲在長椅上休息,正在有些睡意的時候,忽聽見一陣細碎的聲音,敲在窗上,抬起身子細看了,才知道已經下起雨來,這時車已到天津站了。雨越下越緊,水滴從窗子縫裏淌了下來,車廂裏滿了積水,腳不敢伸下去,隻好蜷伏著不動。

在聽風聽雨的心情中我竟沉沉睡去,天亮時我醒來,知道雨還不曾止,車窗外的天竟墨墨地向下沉,兒乎立刻就要被活埋了。唉,親愛的孩子們!這時我真想回去,同你們在一起唱歌捉迷藏呢!

正在我煩躁極了的時候,忽然車子又停住了。伸頭向外看看正是連山車站,我便約了同行的朋友,到飯車去吃些東西,一頓飯吃完了,而車子還沒有開走的消息,我們正在猜疑,忽又遇見一個朋友,從頭等車那麵走來,我們談起,才知道前麵女兒河的橋被大水衝壞了,車子開不過去,據他說也許隔幾個鍾頭便可修好,因此我們隻好悶坐著等,可恨雨仍不止,便連到站台上散散步都辦不到,而且車廂裏非常潮濕,一群群的蒼蠅像造反般飛旋。同時廁所裏一陣陣的臭味,熏得令人作嘔,——而最可惱的是你們送我的那些鮮花,也都低垂了頭,憔悴地望著我。

夜裏八點了,仍然沒有開車的消息,雨呢!一陣密一陣稀地下著,全車上的人,都無精打采地在打盹,忽然聽見嗚嗚的汽笛聲,跟著從東北開來一輛火車,到站停車,我們以為前麵斷橋已經修好,都不禁喜形於色,熱望開車,哪曉得這時忽跳上幾個鐵路的路警,和護車的兵士來,他們滿身淋得水雞似的,一個身材高高,年紀很輕的兵自言自語地道:“他媽的,差點沒幹了,好家夥,這群胡子,夠玩的,要不仗了水深,他們早追上來了,瞎乒乓開了幾十槍!……”

“怎麼,沒有受傷嗎?”一個胖子護車警察接著問。

“還好!沒有受傷的,唉,他媽的,我們就沒敢開槍,也顧不得要開車的牌子,撥轉車頭就跑回來了。”那高身材的兵說。

這個沒頭沒腦的消息,多麼使人可怕,全車的人,臉上都變了顏色,這二等車上有從北戴河上來的外國女人。她們聽說胡子,不知是什麼東西,也許她們是想到那戲台上所看見披紅胡子的花臉了嗎?於是一陣破竹般的笑聲,打破了車廂裏的沉悶空氣。

後來經一個中國女醫生,把這胡子的可怕告訴她們,立刻她們聳了一聳肩皺皺眉頭,沉默了!

車上的客人們,全為了這件事,紛紛議論,才知道適才那車輛,是從山海關開來的,車上有幾箱現款,被胡子探聽到了,所以來搶車,那些胡子都在陳家屯高粱地裏埋伏著。隻是這時山水大漲,高粱地上水深三尺多,這些胡子都伏在水裏,因此走得慢,不然把車子包圍了,兩下裏就免不了要開火,那就要苦了車上的客人,所以隻好掉頭跑回來了。現在這輛車也停在連山站。就是退回去都休想了,因為上一站綏中縣也被大水衝了,因此隻好都在連山過夜,連山是個小站,買東西極不方便,飯車上的飯也沒有多少了,這些事情都不免使客人們著急。

夜裏車上的電燈都熄了,所有的路警護車兵,都調到站外駐紮去了。滿車烏黑,而且窗外狂風虎吼般地吹著,睡也不能入夢,不睡卻苦無法消遣,真窘極了,好容易挨到村外的雞唱五更東方有些發白了,心才稍稍安定,——親愛的小鳥兒們!我想你們看到這裏也正為我擔著心呢,不是嗎?

我們車上,女客很少,除了幾個外國女人外,還有兩個年輕的姑娘,一個姓唐的,是比你們稍微大些,可是比你們像是懂事。她是一個溫柔沉默的女孩,這次為了哥哥娶嫂嫂同父親回奉天參加典禮的。另外的那一個姓李,她是女子大學的學生,這次回家看她的母親,並且曾打電報給家裏,派人來接,因此她最焦急,——怕她倚閭盼望的母親擔心,她一直愁容滿麵地呆坐著,親愛的孩子們!我同那兩個年輕的姑娘,在連山站的站台上,散著步時,我是深切地想到你們,假如在這苦悶的旅途裏,有了你們的笑聲歌聲,我一定要快樂得多!而現在呢,我也是苦惱地皺著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