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說諸子思想的來源,卻有兩種主張:一,是說諸子出於王官;一,是說諸子思想是時代的產兒——王官、如同今日政府中各部總長。——主張第一說的,有漢書藝文誌——七略——說:
儒家者流,蓋出於司徒之官;道家,史官;陰陽家,羲和之官;法家,理官;名家,禮官;墨家,清朝之守;——如今日的教育總長——縱橫家,行人之官;雜家,議官;農家,農稷之官;小說家,稗官。而主張第二說的,有淮南要略說:
諸子之學,皆起於救世之弊,應時而興:故有殷周之爭,而太公之陰謀生;有周公之遺風,而儒者之學興;有儒學之敝,禮文之煩擾,而後墨者之教起;有齊國之地勢,桓公之霸業,而後管子之書作;有戰國之兵禍,而後縱橫修短之術出;有韓國之法令,——新故相反前後相謬——而後申子刑名之書生;有秦孝公之圖治,而後商鞅之法興。
這都是拿曆史事實來證明的,比較的可信。古代所謂王官,便是如今的胥吏,隻懂得幾種官樣文章,和刻板的例規。秦始皇焚書坑儒,從此以史為師;那班“學而優則仕”所學的,無非是那一成不變的條例官書,決不能產生諸子如許精深的思想。近人章太炎說子學略說:
古之學者,多出王官:世卿用事之時,百姓當家,則務農商畜牧,無所謂學問也。其學者,不得不給事官府,為之胥徒。……說文“仕,學也”,猶今之學習行走。是故非仕無學,非學無仕。
照這樣說,既是“無所謂學問”,既是“給事官府”,既是“學習行走”;這是何等粗淺的東西?直是“學衙門”而已,何用為此精深而高超的諸子思想?太炎先生所說的學者,與夫藝文誌所說的諸子出於王官,適成其為“仕”的學與道墨儒各家思想的產生,是根本不相幹的。從來政府專以愚民為事,莫說講究無治的天道,便是自治的人道,他也不願給人民知道。所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孔子的話,所以被數千年專製帝王所利用,而適成其為吃太牢的“大成至聖先師”了!
“新故相反,前後相謬”,這正是所謂政法家慣弄的手段。他一方麵摧殘群眾活力,完成他的國家主義;一方麵充野心家的走狗,不恤犧牲多數人的福利,以完成少數人的富貴。這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狡猾手段,既無學理,又無思想,更無人心!百姓隻求和平,被政法家翻弄得不和平,回過身來,反將這不安分的罪名,陷誣在百姓身上。他這相反相謬的罪惡,到何等程度了?秦孝公驅數千萬生靈,而圖一己的安榮,卻使商鞅立嚴法去治百姓,這不但是非學,簡直是非法!——因他是不合天道之自然而違反群治真理的。
歸納起來說:凡是可稱為子,可稱為思想的,都是受時代環境的驅迫,而求最合群理,有綿密深邃的組織方法,才成為思想,而可以垂之久遠。不但陰陽,縱橫,農,雜,小說,不成其為思想;而名,法,更不成其為家。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