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我那寡妹,她真也是前世不修。人雖則很長大,身體雖則很強壯,但她的天性,卻永遠是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孩子。嫁過去那一年,來回郎的時候,她還是笑嘻嘻地如同上城裏去了一趟回來了的樣子,但雙滿月之後,到年下邊回來的時候,從來不曉得悲泣的她,竟對我母親掉起眼淚來了。她們夫家的公公雖則還好,但婆婆的繁言吝嗇,小姑的刻薄尖酸和男人的放蕩凶暴,使她一天到晚不到一刻安閑自在的生活。工作操勞本係是她在家裏的時候所慣習的,倒並不以為苦,所最難受的,卻是多用一枝火柴,也要受婆婆責備的那一種儉約到不可思議的生活狀態。還有兩位小姑,左一句尖話,右一句毒語,仿佛從前我娘的不準他們早來迎娶,致使她們的哥哥染上遊蕩的惡習,在外麵養起了女人這一件事情,完全是妹妹的罪惡。結婚之後,新郎的惡習,仍舊改不過來,反而是在城裏他那舊情人家裏過的日子多,在新房裏過的日子少。這一筆帳,當然又要寫在我妹妹的身上。婆婆說她不會侍奉男人,小姑們說她不會勸,不會騙。有時候公公看得難受,替她申辯一聲,婆婆就尖著喉嚨,要罵上公公的臉去;“你這老東西!臉要不要,臉要不要,你這扒灰老!”因為那妹夫,過的是這一種不自然的生活,所以前年夏天,就染了急病死掉了,於是我那妹妹又多了個克夫的罪名。妹妹年輕守寡,公公少不得總要對她客氣一點,婆婆在這裏就算抓住了扒灰的證據,三日一場吵,五日一場鬧,還是小事,有幾次在半夜裏,兩老夫婦還會大哭大罵的喧鬧起來。我妹妹於有一回被罵被逼得特別厲害的爭吵之後,就很堅決地搬回到了家裏來住了。自從她回來之後,我的娘非但得到了一個很大的幫手,就是我們家裏的沉悶的空氣,也緩和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