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農雜文》自序(3 / 3)

還有一點應當說明,就是一個人的思想情感,是隨著時代變遷的,所以梁任公以為今日之我,可與昔日之我挑戰。但所謂變遷,是說一個人受到了時代的影響所發生的自然的變化,並不是說抹殺了自己專門去追逐時代。當然,時代所走的路徑亦許完全是不錯的。但時代中既容留得一個我在,則我性雖與時代性稍有出入,亦不妨保留,藉以集成時代之偉大。否則,要是有人指鹿為馬,我也從而稱之為馬;或者是,像從前八股時代一樣,張先生寫一句“聖天子高高在上”,李先生就接著寫一句“小百姓低低在下”,這就是把所有的個人完全殺死了,時代之有無,也就成了疑問了。好像從前有這樣一個笑話,說有一個監差的,監押一個和尚,隨身攜帶公文一角,衣包一個,雨傘一把,和尚頸上還戴著一麵枷。他恐防這些東西或有遺失,就整天的喃喃念著:“和尚,公文,衣包,雨傘,枷。”一天晚上,和尚趁他睡著,把他的頭發剃了;又把自己頸上的枷,移戴在他頸上,隨即就逃走了。到明天早晨,他一覺醒來,一看公文,衣包,雨傘都在,枷也在,摸摸自己的頭,和尚也在,可不知道我到那裏去了!所謂“抓住時代精神”,所謂“站在時代麵前”,這種的美談我也何嚐不羨慕,何嚐不想望呢?無如我不願意抓住了和尚丟掉了我自己,所以,要是有人根據了我文章中的某某數點而斥我為“落伍”,為“沒落”,我是樂於承受的。

把這麼許多年來所寫的文字從頭再看一次,恍如回到了煙雲似的已往的生命中從頭再走一次,這在我個人是很有趣味的;因此,有幾篇文章之收入,並不是因為我自己覺得文章作得好,而是因為可以紀念著某一時的某一件事或某一種經驗;或者是,因為可以紀念我對於文字上的某一種試驗或努力——這種試驗或努力,或者是失敗了,或者是我自己沒有什麼成功而別人卻成功了;嚴格說來,這種的試驗品已大可扔棄,然對於我個人終還有可以紀念的價值,所以也就收入了。

全書按年歲之先後編輯,原擬直編至現時為止,合出一厚本,將來每次再版,隨時加入新文;後因此種方法,於出板[版]人及讀者兩方,都有相當的不便,故改為分冊出版,每三百餘麵為一冊。

承商鴻逵兄助我校勘印樣,周殿福郝墀吳永淇三兄助我抄錄舊稿,書此致謝。

1934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