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珠莉在藝術工作室裏等到尼爾回來,大獻其殷勤,拿香煙哪,倒白蘭地哪,可是滿懷悲念貞麗的尼爾一點兒不要領受,一麵盡管溫柔體貼,一麵卻仍然悲愴冷淡,珠莉到了這個地步,也自己覺得所用的手腕不靈了,隻得開口對他說道:“我這樣的誠心待你,你卻這樣不要,那樣不要,一點兒不肯領受!我想你這樣子,總要有好些時候無意於藝術的工作,所以一時也用不著我,還是讓我暫時到哈克那裏去幫幫他的忙罷,你的意下如何?”
尼爾糊裏糊塗答了一句“晚安”,這是通常晚間相別時用的話,珠莉聽了,知道她到哈克那裏去也好,到其他任何地方去也好,在尼爾是無可無不可的。
但是珠莉的心究竟不死,轉念又對尼爾柔聲和氣的說道:“你明天早晨幾時起身?那時我要來替你弄些咖啡茶。”
尼爾:“我不想到床鋪上去睡了,謝謝你,請你不必費心罷。”
珠莉:“你難道因為替貞麗女士悲傷,就打算一夜坐到天亮不睡嗎?”她說的時候,滿麵表現替尼爾擔心的樣子。
尼爾把表拉出來一看,隨著說道:“現在差不多天亮了。”
珠莉:“那末讓我在未去之前,就替你把咖啡茶弄好。”
尼爾:“請你不要費心……”尼爾這樣說,原是怕她以咖啡茶為藉口,其實卻要不肯走,在那裏和他嚕蘇。但是有一件事出他意料之外的,就是珠莉很迅速的把咖啡茶預備好,送到他的麵前茶幾上,又把白糖放在杯旁之後,立即爽爽快快的告別。
珠莉真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子,她很能察言觀色,往往能做出出乎他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人非木石,誰能無情?尼爾此時疲頓已極,有一杯現成弄好的咖啡茶,當然受用得很,所以在珠莉離開之後,他便獨自一人在那裏拿著茶杯往嘴裏倒,同時想到珠莉那樣深情蜜意,得了他那樣冷淡的反應,仍辛辛苦苦的弄好一杯這樣好的咖啡茶,很可憐的出門而去,心裏實在覺得不過意,不禁發生感激她的意思。但他轉念之間想到貞麗,又把珠莉全忘了。
第二天早晨,尼爾又趕到貞麗家裏,以後幾天裏,他每天都去安慰她,輔助她一切。那個時候,卜斯德身後的經濟消息,貞麗一點兒未曾知道。尼爾由梅醫生處聽到這件事,而梅醫生則從前曾與卜氏的顧問律師淡起,知道這件事。不過這位梅老醫生,是卜家向來的家庭醫生,和卜氏是很要好的,所以對於貞麗也很愛護,叮囑卜家許多人,非到卜氏出喪之後,不可把這件事讓貞麗知道,因為她正在悲愴逾恒的時候,如再加上一個不幸的消息,更要使她難堪。
卜斯德安葬之後,尼爾時刻害怕的是貞麗知道她父親的經濟陷於困難的情形,因為她剛遭大故,哀毀逾恒,身體已經疲弱得可憐,如再聽見這樣不幸的事情,恐怕受不住。可是這件事卻給與尼爾一個機會,作他看出貞麗良好品性之另一個新的方麵,因為後來卜氏的顧問律師嘉定納把這件嚴重的事,用很溫婉的語氣和態度慢慢的告訴她之後,她並無過分傷感的表示。尼爾深覺貞麗之愛她的父親是真心的愛他,並不是於父親之外另有什麼目的,所以當她失了父親,那樣哀痛得利害,等到知道她失了巨大的遺產,雖覺得不幸,卻沒有什麼過分的著急,不過她想父親在時何以一點兒未曾提起,不禁很輕微的對嘉定納說道:“我卻有點不懂,你說我們赤貧如洗了嗎?我們在格蘭柯武地方還有一所很大的房屋,而且父親從未把家用的錢裁減過一些……”
譯餘閑談 珠莉女士那樣溫柔體貼的深情蜜意,在她固然另有目的,但是這種行為卻也很足以動人。我以為合於理想的伉儷,雙方都應有這樣的情意,可是這樣的情意要由心坎中自然的發出,卻也勉強不來的。不過沒有了這樣的情意,便隻剩下義務上的夫妻。所謂義務上的夫妻,是既經糊裏糊塗的結了婚,因沒有辦法,隻得維持下去。有某君夫婦感情淡漠到冰點,他的義務隻不過按月交出多少家用的錢,此外彼此簡直不相聞問,甚至彼此生病的時候都不大理會,但卻生了四個兒子!這是他親自歎息對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