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孫欽露在愛翡女士的筆記裏題過幾句中文和英文對照的話，其中有一句話的答話，他隻寫有中文，沒有把英文寫出來。那句話不是別的，就是他所最喜歡的女子的名字。這樣一來，使愛翡女士疑團常聚，不知道那個名字還是孫的本國已婚妻呢，還是他的本國未婚妻，有一天便提出來問他。但是她又不便直問，隻得從語言中兜圈子，問他是否因為中文的名字不能譯成英文，所以他沒有把英文寫出。孫欽露回答說她可以譯成英文，於是她更莫名其妙，禁不住問道：“既然如此，你何以不……”
當愛翡女士這樣遲疑未即接續的當兒，孫欽露笑著說道：“我所謂那個最愛的女子名字，乃是我母親的乳名，她做女孩子時候的乳名。我所以覺得那個名字可愛，我耳朵聽了那個名字的聲音，所以覺得比什麼音樂都要來得好聽，因為那個名字是我所親愛的母親的乳名。”
愛翡女士聽了這一番話，才恍然好像夢中驚醒，心裏並且覺得有些慚愧。她不免有些羞答答的樣子告訴孫欽露說：“我真對不起你，要請你原諒！”既而又出以“激將”的口氣說道：“當然！你所最愛的名字，那裏肯寫在我的筆記裏！”
諸位要知道，這句話，就表麵看去，似乎不外帶些酸溜溜的意味，其實出於情深女子的櫻口，正含著無限的深情。但是在孫欽露聽了這句話，當然不免有些著急，趕緊聲辯道：“我何嚐沒有寫？不過我隻用中文寫的。現在你若允許我把英文的譯意寫上去，我當十分愉快的照辦，我當時所以隻寫中文而未即寫英文者，因為未敢唐突你的乳名！”
愛翡女士聽了最後的一句話，又不懂起來了，不自禁的驚訝道：“我的……”
孫欽露把兩隻笑迷迷的眼睛直對著愛翡女士的兩隻瑩潔可愛的眼睛望著，對她說道：“我母親的小時乳名叫做紅璧，在英文可譯為Ruby，我知道你的小時乳名也是這個字，彼此是一樣的了。”
到了這個時候，愛翡女士蓄了許多時的一個悶葫蘆，才全然揭開，渙然冰釋，同時心裏覺得非常希奇，即對孫欽露說道：“天下居然有這樣湊巧的事情！那末你母親的全部姓名，當然是紅璧孫了！”（按照英文例，名字放在姓前。）轉念一想，女子嫁了之後，才把丈夫的姓加在自己名字的上麵，如今“紅璧”既和她自己的乳名符合，忽然和孫欽露的“孫”字說在一起，未免太冒昧了，於是刹那間不免紅暈雙頰，愧不自勝！
孫欽露是一位極聰明的人，看見愛翡女士那樣嬌羞的形態，趕緊說幾句來敷衍過去，他笑著說道：“你說紅璧孫還有些不對，依中國的說法，要說孫紅璧才對。”
愛翡女士聽了這句“校正”的話，也就隨著孫欽露笑了起來。這樣彼此一笑，也就把剛才難乎為情的心意，掩沒過去。
他們這樣談了一番，孫欽露立起來，走到房內鋼琴坐下，彈起琴來，愛翡則溫柔和悅的坐在琴旁，他們倆這個時候在琴聲悠揚中默然無語，不過要說有語也可以，因為他們此時“眉目傳情”，有的人也叫做“眉語”，或“目語”。
他們倆這天在史諾家裏的時候，史諾爵士夫婦先已陪著新自英國來的公爵去白宮訪美國總統，這是上次說過的，想讀者諸君還記得。到天將夜的時候，他們都回來了，孫欽露和愛翡女士隻得暫停他們的“眉語”“目語”，陪他們一同談談。停一會兒孫欽露也就告辭而去。
那天夜裏，愛翡女士一夜睡不著，所為何事，容當奉告。
譯餘閑談 婚姻是何等事！真當特別審慎！我們看見愛翡女士對於孫欽露所“最歡喜的女子名字”，大費其“研究”工夫，也無非是審慎。現在又看見孫欽露因為他母親的乳名和愛翡的乳名，湊巧相同，他雖與愛翡有了交情，也不敢貿貿然寫上“我最喜歡的女子名字是紅璧”，恐怕唐突她，這是何等的審慎態度！我國現在自由婚姻漸漸的有了。但是有許多一點兒沒有“審慎”的態度。最近報上載有某君因與某女士同事，認識不到半個月，便寫信去求婚，大寫其“吾愛”，被對方回信罵了一頓，他還不知自返，笑話越鬧越大，真是可憐！“愛”固然是好的東西，但是交情夠不上而亂叫“吾愛”，隻配“罵”一頓！近來上海有一位女學生受一個海關“聽差”之騙，信他是一個海關職員，最後弄到自殺；又有一個閨閣千金受一個已有妻子的仆人之騙，信他是沒有娶過妻的“情種”，弄到“身敗名裂”。咳！這樣鹵莽的舉動，我們希望一般女子真須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