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站在公園裏的石人似的,有二伯站在地心。
“……別的我不生氣……鬧笑話,也不怕鬧……可是我就忌諱這手……這不是好鬧笑話的……前年我不知道吃過一回……後來知道啦,病啦半個多月……後來這脖上生了一塊瘡算是好啦……吃一回羊肉倒不算什麼……就是心裏頭放不下,就好像背了自己的良心……背良心的事不做……做了那後悔是受不住的,有二不吃羊肉也就是為的這個……”喝了一口冷水之後他還是抽煙。
別人一個一個的開始離開了桌子……
從此有二伯的鼻子常常塞著小塞,後來又說腰痛,後來又說腿痛。他走過院心不像從前那麼挺直,有時身子向一邊歪著,有時用手拉住自己的腰帶……大白狗跟著他前後的跳著的時候,他躲閃著它:
“去吧……去吧!”他把手梢縮在袖子裏麵,用袖口向後掃擺著。
但,他開始詛罵更小的東西,比方一塊磚頭打在他的腳上,他就坐下來,用手按住那磚頭,好像他疑心那磚頭會自己走到他腳上來的一樣。若當鳥雀們飛著時,有什麼髒汙的東西落在他的袖子或是什麼地方,他就一麵抖掉它,一麵對著那已經飛過去的小東西講著話:
“這東西……啊哈!會找地方,往袖子上掉……你也是個瞎眼睛,掉,就往那個穿綢穿緞的身上掉!往我這掉也是白……窮跑腿子……”
他擦淨了袖子,又向他頭頂上那塊天空看了一會,才從新走路。
板牆下的蟋蟀沒有了,有二伯也好像不再跳板牆了。早晨廚子挑水的時候,他就跟著水桶通過板門去,而後向著井沿走,就坐在井沿旁的空著的碾盤上。差不多每天我拿了鑰匙放小朋友們進來時,他總是在碾盤上招呼著:
“花子……等一等你二伯……”我看他像鴨子在走路似的。“你二伯真是不行……眼看著……眼看著孩子們往這麵來,可是你二伯就追不上……”
他一進了板門,又坐在門邊的木樽上。他的一隻腳空著襪子,另一隻的腳趾捆了一段麻繩。他把麻繩抖開,在小布片下麵,那腫脹的腳趾上還腐了一小塊。好像茄子似的腳趾,他又把它包紮起來。
“今年的運氣十分不好……小毛病緊著添……”他取下來咬在嘴上的麻繩。
以後當我放小朋友進來的時候,不是有二伯招呼著我,而是我招呼著他。因為關了門,他再走到門口,給他開門的人也還是我。
在碾盤上不但坐著,他後來就常常睡覺,他睡得就像完全沒有了感覺似的,有一個花鴨子伸著脖頸啄著他的腳心,可是他沒有醒,他還是把腳伸在原來的地方。碾盤在太陽下閃著光,他像是睡在圓鏡子上邊。
我們這些孩子們拋著石子和飛著沙土,我們從板門衝出來,跑到井沿上去,因為井沿上有更多的石子。我把我的衣袋裝滿了它們,我就躲在碾盤後和他們作戰,石子在碾盤上“叭”,“叭”,好像還冒著一道煙。
有二伯閉著眼睛忽然抓了他的煙袋:
“王八蛋,幹什麼……還敢來……還敢上……”
他打著他的左邊和右邊,等我們都集攏來看他的時候,他才坐起來。
“……媽的……做了一個夢……那條道上的狗真多……連小狗崽也上來啦……讓我幾煙袋鍋子就全數打了回去……”他揉一揉手骨節,嘴角上流下笑來:“媽的……真是那麼個滋味……做夢狗咬啦呢……醒啦還有點疼……”明明是我們打來的石子,他說是小狗崽,我們都為這事吃驚而得意。跑開了,好像散開的雞群,吵叫著,展著翅膀。
他打著嗬欠:“嗬……嗬嗬……”在我們背後像小驢子似的叫著。
我們回頭看他,他和要吞食什麼一樣,向著太陽張著嘴。
那下著毛毛雨的早晨,有二伯就坐到碾盤上去了。楊安擔著水桶從板門來來往往的走了好幾回……楊安鎖著板門的時候,他就說:
“有二爺子這幾天可真變樣……那神氣,我看幾天就得進廟啦……”
我從板縫往西邊看看,看不清是有二伯,好像小草堆似的,在雨裏邊澆著。
“有二伯,吃飯了!”我試著喊了一聲。
回答我的,隻是我自己的回響:“嗚嗚”的在我的背後傳來。
“有二伯,吃飯啦!”這次把嘴唇對準了板縫。
可是回答我的又是“嗚嗚”。
下雨的天氣永遠和夜晚一樣,到處好像空瓶子似的,隨時被吹著隨時發著響。
“不用理他……”母親在開窗子:“他是找死……你爸爸這幾天就想收抬他呢……”
我知道這“收拾”是什麼意思:打孩子們叫“打”,打大人就叫“收抬”。
我看到一次,因為看紙牌的事情,有二伯被管事的“收拾”了一回。可是父親,我還沒有看見過,母親向楊廚子說:
“這幾年來,他爸爸不屑理他……總也沒在他身上動過手……可是他的驕毛越長越長……賤骨頭,非得收拾不可……若不然……他就不自在。”
母親越說“收拾”我就越有點害怕,在什麼地方“收拾”呢?在院心,管事的那回可不是在院心,是在廂房的炕上。那麼這回也要在廂房裏!是不是要拿著燒火的叉子?那回管事的可是拿著。我又想起來小啞巴,小啞巴讓他們踏了一腳,手指差一點沒有踏斷。直到現在那小手指還不是彎著嗎?
有二伯一麵敲著門一麵說著:
“大白……大白……你是沒心肝的……你早晚!……”等大白狗從板牆跳出去,他又說:“去!……去!……”
“開門!沒有人嗎?”
我要跑去的時候,母親按住了我的頭頂:“不用你顯勤快!讓他站一會吧,不是吃他飯長的……”
那聲音越來越大了,真是好像用腳踢著。
“沒有人嗎?”每個字的聲音完全喊得一平。
“人倒是有,倒不是侍候你的……你這份老爺子不中用……”母親的說話,不知有二伯聽到沒有聽到?
但那板門暴亂起來:
“死絕了嗎?人都死絕啦……”
“你可不用假裝瘋魔!……有二,你罵誰呀……對不住你嗎?”母親在廚房裏叫著:“你的後半輩吃誰的飯來的……你想想,睡不著覺思量思量……有骨頭,別吃人家的飯?討飯吃,還嫌酸……”
並沒有回答的聲音,板牆隆隆地響著,等我們看到他,他已經是站在牆這邊了。
“我……我說……四妹子……你二哥說的是楊安,家裏人……我是不說的……你二哥,沒能耐不是假的,可是吃這碗飯,你可也不用委曲……”我奇怪要打架的時候,他還笑著:“有四兄弟在……算賬咱們和四兄弟算……”
“四兄弟……四兄弟屑得跟你算……”母親向後推著我。
“不屑得跟你二哥算……哼!哪天咱們就算算看……哪天四兄弟不上學堂……咱們就算算看……”他哼哼的,好像水洗過的小瓦盆似的;沒有邊沿的草帽切著他的前額。
他走過的院心上,一個一個的留下了泥窩。
“這死鬼……也不死……腳爛啦,還一樣會跳牆……”母親像是故意讓他聽到。
“我說四妹子……你們說的是你二哥……哼哼……你們能說出口來?我死……人不好那樣,誰都是爹娘養的,吃飯長的……”他拉開了廂房的門扇,就和拉著一片石頭似的那樣用力,但他並不走進去,“你二哥,在你家住了三十多年……哪一點對不住你們;拍拍良心……一根草棍也沒給你們糟踏過……唉……四妹子……這年頭……沒處說去……沒處說去……人心看不見……”
我拿著滿手的柿子,在院心滑著跳著跑到廂房去。有二伯在烤著一個溫暖的火堆,他坐得那麼剛直,和門旁那隻空著的大壇子一樣。
“滾……鬼頭鬼腦的……幹什麼事?你們家裏頭盡是些耗子。”我站在門口還沒有進去,他就這樣的罵著我。
我想:可真是,不怪楊廚子說,有二伯真有點變了。他罵人也罵得那麼奇怪,盡是些我不懂的話,“耗子”,“耗子”與我有什麼關係!說它幹什麼?
我還是站在門邊,他又說:
“王八羔子……兔羔子……窮命……狗命……不是人……在人裏頭缺點什麼……”他說的是一套一套的,我一點也記不住。
我也學著他,把鞋脫下來,兩個鞋底相對起來,坐在下麵。
“這你孩子……人家什麼樣,你也什麼樣!看著葫蘆就畫瓢……那好的……新新的鞋子就坐……”他的眼睛就像壇子上沒有燒好的小坑似的向著我。
“那你怎麼坐呢!”我把手伸到火上去。
“你二伯坐……你看看你二伯這鞋……坐不坐都是一樣,不能要啦!穿啦已二年整。”把鞋從身下抽出來,向著火看了許多工夫。他忽然又生起氣來……
“你們……這都是天堂的呀……你二伯像你那大……沒穿過鞋……哪來的鞋呢?放豬去,拿著個小鞭子就走……一天跟著太陽出去……又跟著太陽回來……帶著兩個飯團就算是晌飯……你看看你們……饅頭幹糧,滿院子滾!我若一掃院子就準能撿著幾個……你二伯小時候連饅頭邊都……都摸不著哇!如今……連大白狗都不去吃啦……”
他的這些話若不去打斷他,他就會永久說下去:從幼小說到長大,再說到鍋台上的瓦盆……再從瓦盆回到他幼年吃過的那個飯團上去。我知道他又是這一套,很使我起反感,我討厭他,我就把紅柿子放在火上去燒著,看一看燒熟是個什麼樣?
“去去……哪有你這樣的孩子呢?人家烘點火暖暖……你也必得弄滅它……去,上一邊去燒去……”他看著火堆喊著。
我穿上鞋就跑了,房門是開著,所以那罵的聲音很大:
“鬼頭鬼腦的,幹些什麼事?你們家裏……盡是些耗子……”
有二伯和後園裏的老茄子一樣,是灰白了,然而老茄子一天比一天靜默下去,好像完全任憑了命運。可是有二伯從東牆罵到西牆,從掃地的掃帚罵到水桶……而後他罵著他自己的草帽……
“……王八蛋……這是什麼東西……去你的吧……沒有人心!夏不遮涼冬不抗寒……”
後來他還是把草帽戴上,跟著楊廚子的水桶走到井沿上去,他並不坐到石碾上,跟著水桶又回來了。
“王八蛋……你還算個牲口……你黑心啦……”他看看牆根的豬說。
他一轉身又看到了一群鴨子:
“哪天都殺了你們……一天到晚呱呱的……他媽的若是個人,也是個閑人。都殺了你們……別享福……吃得溜溜胖……溜溜肥
後園裏的葵花子,完全成熟了,那過重的頭柄幾乎折斷了它自己的身子。玉米有的隻帶了葉子站在那裏,有的還掛著稀少的玉米棒。黃瓜老在架上了,赫黃色的,麻裂了皮,有的束上了紅色的帶子,母親規定了它們:來年做為種子。葵花子也是一樣,在它們的頸間也有的是掛了紅布條。隻有已經發了灰白的老茄子還都自由的吊在枝棵上,因為它們的內麵,完全是黑色的子粒,孩子們既然不吃它,廚子也總不采它。
隻有紅柿子、紅得更歡,一個跟著一個,一堆跟著一堆。好像搗衣裳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了一樣。
有二伯在一個清涼的早晨,和那搗衣裳的聲音一道倒在院心了。
我們這些孩子們圍繞著他,鄰人們也圍繞著他。但當他爬起來的時候,鄰人們又都向他讓開了路。
他跑過去,又倒下來了。父親好像什麼也沒做,隻在有二伯的頭上拍了一下。
照這樣做了好幾次,有二伯隻是和一條卷蟲似的滾著。
父親卻和一部機器似的那麼靈巧。他讀書看報時的眼鏡也還戴著,他叉著腿,有二伯來了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白綢衫的襟角很和諧地抖了一下。
“有二……你這小子混蛋……一天到晚,你罵什麼……有吃有喝,你還要掙命……你個祖宗的!”
有二伯什麼聲音也沒有。倒了的時候,他想法子爬起來,爬起來他就向前走著,走到父親的地方他又倒了下來。
等他再倒了下來的時候,鄰人們也不去圍繞著他。母親始終是站在台階上。楊安在柴堆旁邊,胸前立著竹帚……鄰家的老祖母在板門外被風吹著她頭上的藍色的花。還有管事的……還有小啞巴……還有我不認識的人,他們都靠到牆根上去。
到後來有二伯枕著他自己的血,不再起來了,腳趾上紮著的那塊麻繩脫落在旁邊,煙荷包上的小圓葫蘆,隻留了一些片沫在他的左近。雞叫著,但是跑得那麼遠……隻有鴨子來啄食那地上的血液。
我看到一個綠頭頂的鴨子和一個花脖子的。
冬天一來了的時候,那榆樹的葉子,連一棵也不能夠存在,因為是一棵孤樹,所有從四麵來的風,都搖得到它。所以每夜聽著火爐蓋上茶壺噝噝的聲音的時候,我就從後窗看著那棵大樹,白的,穿起了鵝毛似的……連那頂小的枝子也胖了一些。太陽來了的時候,榆樹也會閃光,和閃光的房頂,閃光的地麵一樣。
起初,我們是玩著堆雪人,後來就厭倦了,改為拖狗爬犁了,大白狗的脖子上每天束著繩子,楊安給我們做起來的爬犁。起初,大白狗完全不走正路,它往狗窩裏麵跑,往廚房裏麵跑。我們打著它,終於使它習慣下來,但也常兜著圈子,把我們全數扣在雪地上。它每這樣做了一次,我們就一天不許它吃東西,嘴上給它掛了籠頭。
但這它又受不慣,總是鬧著……用腿抓著雪地,所以我們把它束到馬樁子上。
不知為什麼?有二伯把它解了下來,他的手又顫顫得那麼厲害。
而後他把狗牽到廂房裏去,好像牽著一匹小馬一樣……
過了一會出來了,白狗的背上壓著不少東西:草帽頂,銅水壺,豆油燈碗,方枕頭,團蒲扇……小圓筐……好像一輛搬家的小車。
有二伯則挾著他的棉被。
“二伯!你要回家嗎?”
“你二伯……嗯……”那被子流下來的棉花一塊一塊的沾汙了雪地,黑灰似的在雪地上滾著。
還沒走到板門,白狗就停下了,並且打著,他有些牽不住它了。
“你不走嗎?你……大白……”
我取來鑰匙給他開了門。
在井沿的地方,狗背上的東西,就全都弄翻了。在石碾上擺著小圓筐和銅水壺這一切。
“有二伯……你回家嗎?”若是不回家為什麼帶著這些東西呢!
“嗯……你二伯”
白狗跑得很遠的了。
“這兒不是你二伯的家,你二伯別處也沒有家。”
“來……”他招呼著大白狗:“不讓你背東西……就來吧……”
他好像要去抱那狗似的張開了兩臂。
“我要等到開春……就不行……”他拿起了銅水壺和別的一切。
我想他是一定要走了。
我看著遠處白雪裏邊的大門。
但他轉回身去,又向著板門走了回去,他走動的時候,好像肩上擔著水桶的人一樣,東邊搖著,西邊搖著。
“二伯,你是忘下了什麼東西?”
但回答著我的隻有水壺蓋上的銅環……咯鈴鈴咯鈴鈴……
他是去牽大白狗吧?對這件事我很感到趣味,所以我拋棄了小朋友們,跟在有二伯的背後。
走到廂房門口,他就進去了,戴著籠頭的白狗,他像沒有看見它。
他是忘下了什麼東西?
但他什麼也不去拿,坐在炕沿上,那所有的全套的零碎完全照樣在背上和胸上壓著他。他開始說話的時候,連自己也不能知道我是已經向著他的旁邊走去。“花子!你關上門……來……”他按著從身上退下來的東西……“你來看看!”
我看到的是些什麼呢?
掀起席子來,他抓了一把:
“就是這個……”而後他把穀粒拋到地上:“這不明明是往外攆我嗎……腰疼……腿疼沒有人看見……這炕暖倒記住啦!說是沒有米吃,這穀子又潮濕……墊在這米下煬幾天……十幾天啦……一寸多厚……燒點火還能熱上來……噯!……想是等到開春……這衣裳不抗風……”
他拿起掃帚來,掃著窗欞上的霜雪,又掃著牆壁:
“這是些什麼?吃糖可就不用花錢?”
隨後他燒起火來,柴草就著在灶口外邊,他的胡子上小白冰溜變成了水,而我的眼睛流著淚……那煙遮沒了他和我。
他說他七歲上被狼咬了一口,八歲上被驢子踢掉一個腳趾……我問他:
“老虎,真的,山上的你看見過嗎?”
他說:“那倒沒有。”
我又問他:“大象你看見過嗎?”
而他就不說到這上麵來。他說他放牛放了幾年,放豬放了幾年……
“你二伯三個月沒有娘……六個月沒有爹……在叔叔家裏住到整整七歲,就像你這麼大……”
“像我這麼大怎麼的呢?”他不說到狼和虎我就不願意聽。
“像你那麼大就給人家放豬去啦吧……”
“狼咬你就是像我那麼大咬的?咬完啦,你還敢再上山不敢啦……”
“不敢,哼……在自家裏是孩子……在別人就當大人看……不敢……不敢……回家去……你二伯也是怕呀……為此哭過一些……好打也挨過一些……”
我再問他:“狼就咬過一回?”
他就不說狼,而說一些別的:又是那年他給人家當過喂馬的……又是我爺爺怎麼把他領到家裏來的……又是什麼五月裏櫻桃開花啦……又是:“你二伯前些年也想給你娶個二大娘……”
我知道他又是從前那一套,我衝開了門站在院心去了。被煙所傷痛的眼睛什麼也不能看了,隻是流著淚……
但有二伯攤在火堆旁邊,幽幽的起著哭聲……
我走向上房去了,太陽曬著我,還有別的白色的閃光,它們都來包圍了我;或是在前麵迎接著,或是從後麵迫趕著我站在台階上。向四麵看看,那麼多純白而閃光的房頂!那麼多閃光的樹枝!它們好像白石雕成的珊瑚樹似的站在一些房子中間。
有二伯的哭聲高了的時候,我就對著這眼前的一切更愛:它們多麼接近,比方雪地是踏在我的腳下,那些房頂和樹枝就是我的鄰家,太陽雖然遠一點,然而也來照在我的頭上。
春天,我進了附近的小學校。
有二伯從此也就不見了。
一九三六年九月四日,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