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這種的學者同用功,再去看窩爾忒·赫德拉謨那類的人,人們會很銳敏地感到心神爽快。窩爾忒的兄弟剛出版一部他的《言行錄》。他是一個適合我所下的定義的“學者”。他念書,因為他想多知道——全知道——一個把他迷住了的問題的內容。他的成年時期是在劍橋大學內欽格學院這個美麗區域裏過去,“大規模地讀書,他以為隻有這樣才是值得的,由他看來,一切有用的知識好像差不多是都該曉得的,為的是要做批評同解釋他所中意的作家的預備。”可是“著起書來,他老是遲延,不肯出一本正式的書。”總之,他非常竭力地用功,但是沒有什麼當前目的,隻是想能夠了解他所喜歡的問題的內容。在一種自責的奇怪心境之下,他寫底下這幾句話給他的朋友,他許多的信他好久沒有回複:“並不是我忘記了我的朋友;但是一個學者他的工作是容不得怠慢的,那是太要緊了,所以無論如何要占住他的全部時間,不讓他寫什麼別的東西。這就是威至威士的意思,當描寫當時的劍橋大學時候,他說看見‘學問變做自己的奴才’。”
然而,不管他是多麼一心一意地研究專門的學問,那些東西一百人裏恐怕沒有一個人——就說是在知識階級裏——能夠跟著他研究,窩爾忒卻既不是炫學的人,也不是沾沾自喜者。他是同沉悶的考古學者那班人沒有關係的。若使在已是專門知識內我們能夠有更進一步的專門,那麼赫德拉謨的“專門的專門”是希臘抒情詩韻律的精髓。在一位學者之外,他又是一位詩人,同一位更出色的音樂家;他用樂律來研究希臘抒情詩人的詞句,這可說是照著他工作的進行的一盞明燈,把隱晦的地方化為光明,將崎嶇道路變做坦途,好像他能夠跳舞唱歌著,當他兜穿過別個沒有得到光明的學者步履艱難地走過的地方。劍橋大學近來所產生的最出風頭的古典學者前天才告訴我,我從來不懂得希臘抒情詩的真意,一直等到赫德拉謨對他唱出施蒙尼迪同莎浮的殘篇,一麵用鋼琴和著,把詩裏辭句和英國民俗的傳統調子相配。
幾年前,現在的三一學院院長這麼美妙地說出當先生的人們的幾種資格:
“先生應當是學生的榜樣,在身體上好似在精神上同性格上,他們應當是活潑,強壯同有力。他們應當有新鮮空氣的神情,藍色的天,東北風,大海,大山,草原,花兒,棒球場,網球戲的神情——別要帶著書房,遲睡,食而不化的‘時代’,‘大綱’,‘綱領’,‘綱領的摘要’同——更是鬼氣森森的——‘概略’的神情。”
正式的同專門的教讀是赫德拉謨的生涯裏的極小部分;但是他會碰到亟欲跟他到希臘文化這塊地上樂園,在那裏他是這麼無比地嫻熟的,年輕人們,無論男女,他都是樂於做引導他們這個工作;誰也相信,他性格的可愛的大部分原因是在他那種真正希臘式的對於人生,美形,清澈的天同戶外生活的愛戀。“若使我不是一個研究希臘文學的學者,”他常常說,“我會想做棒球專家。棒球,音樂,希臘詩同打獵是我所關心的事情。”一位在劍橋大學同他一起騎馬散步的朋友說:“你走過‘學友園’,他一定要停著去看那一雙白櫻樹,‘自然界裏最白的白’。他愛馳騁過某一條馬路,那裏兩邊有高高的籬笆,錯雜地叢生著野薔薇。‘天是一塊多花的草地:希臘人這樣,他們應該知道這些東西。’他是追著獵狗的一個大膽騎者,但是這是一定要承認的,他是無規則地跑著。不隻一次,當他的伴侶向左或者向右拐彎時候,赫德拉謨飛跑高興得忘情了,會一直往前奔,像個離弦的箭,人們看他在遠處還竭力跑,那天就不再看到他了。”
窩爾忒·赫德拉謨在四十三歲時忽然死去。若使這章是打算用來批評他的一生,那麼一定要從道德,或者甚至於宗教方麵,去討論時間同上帝賦與的智力的最好用法;但是我的目的卻是完全不涉及個人的。我隻是引一個稀少的近例子,那類人快被近代生活的競爭怒潮所完全毀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