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倫敦
盧卡斯(E·V·Lucas)
由藝術家看來,霧是倫敦最好的朋友。不是黑霧,是指別一種的霧。倫敦有兩種不同的霧——壅塞氣息,把世界化作黑漆一團的霧同輕輕地鋪罩著的薄霧。前一種霧走到房屋的個個角上,將一切的金屬東西蓋上一層暗色的粘泥,弄得我們一麵咳嗽,一麵擦眼睛——對於這種霧是沒有好話可說的。“地獄是一個很像倫敦的城”,我向自己引用這句話,在前回這種的一個霧裏,當我抓著貝斯窩忒路的公園欄杆望前摸索。車子,我所不能看見的,轔轔地走過,時常有人,就在身旁,卻是看不見的,喊出警告的話來,或者有人會用受驚的聲音問道他到底是在哪裏。這種霧的凶惡處是在於將他這種有生氣的東西放在無生氣的環境裏——在一個蒙蓋住的地方裏的一個生客。普通走路的人們在這樣的霧裏已經是夠苦了;但是隻要臆想到還要去招呼一匹馬同一輛車是怎樣的情形,立刻可以看出一個人的運氣還可以更壞得許多。
可是別一種的霧——籠著東西,而沒有湮沒形跡的霧,使東西的輪廓化為輕圓,而沒有去玷汙染穢的霧,它那種美化的能力可說是被惠斯勒所發現的霧——那種霧能夠變做一種悅心的東西,種歡喜的材料。從這種溫柔薄霧看去,倫敦變做一座浪漫的都城。她的建築物裏所有醜陋粗糙的地方,她的色調裏所有齷齪礙眼的地方,全消失了。“可憐的房屋,”惠斯勒在文章裏說過,他是那麼常從他的拆爾息家裏注視它們的幻變,“在模糊的天裏消失了,高高的煙囪全化為鍾塔,貨棧是夜間的宮殿,全城卻昂在天中。”
迭更司發現了畸異的倫敦,奇妙古怪所彙聚的倫敦,史蒂芬孫發現了浪漫故事的老家的倫敦。惠斯勒所發現的倫敦是個含有縹緲神秘的美的城市。幾十年來,倫敦的霧老是人們咒罵譏笑的一個題目:的確需要這位神經銳敏的生於美國的巴黎人來指示給我們看普通人所認為一個仇敵同一件該發怒的事情,卻是藝術家的一位朋友。現在誰也曉得這點了。
霧對於我變成為與前大不相同的東西了,自從人們指給我看泰晤士河南岸上的一個大煙囪,告訴我這是屬於供給倫敦辦事房以電燈的火爐;無論什麼時候,天氣一有點霧意,就派一個人到這煙囪的頂上,去望一望遠處的河;敵人一開始有些卷來的現象,就給底下的人們一個通告。他這新聞傳出之後,火爐就重新加上燃料,做出額外的壓力,借此可以同來臨的黑暗奮鬥,帳房裏的工作也不至於停止。一切巡哨,一切守望的人們都是屬於浪漫史的;從他這高聳天際的所在,越過河裏來往的輪船同萬家的屋頂,一直看到水平線邊的一塊濃霧,這個人甚至於使倫敦的黑霧生色,就是在我眼裏也變成浪漫史裏的東西了。我會想起他的竭力望遠的眼睛,他的警告呼聲,那群咆哮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