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幸眼睛都直了,好半天才收回神誌,咳嗽一聲說:“那麼,下一位……楚王殿下,你請吧?”
楚淨輝溫雅地微笑道:“二王子是客,還是您先請。”
赫連幸假意推辭了一番,然後接過花球,蒙上眼睛,微微用力投了出去。
花球滾了幾滾,停在腳邊,那雙清澈的眼睛帶著求助朝楚淨輝看來,是聶憫娘。
楚淨輝下意識要開口,遲疑一番,最終隻是對她歉意地笑了下。
聶憫娘有些失望,低下頭,仍然順從地走出圓圈,在耿遽身邊坐下,她對自己說,反正以前在樂坊裏這樣的日子也過慣了,沒什麼,忍一忍便可過去。
赫連幸打量她一番,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聶憫娘抬眼,很快又低下,用手勢比道:“憫娘不會說話,二王子勿怪。”
赫連幸雖然沒看懂她的意思,但卻知道了她是個啞女,不由得皺了皺眉,又不好說什麼,不悅之色顯而易見。
楚淨輝拿起花球,蒙上眼睛,遲疑須臾,在鼓點聲中側耳凝神,突然揚手,花球打在鄭婠胸口,而鄭婠也下意識地伸出手,接住了下墜的花球。
其他人都不知該說什麼了,難道因為這是在晏國,所以老天特別保佑晏國的皇帝和親王嗎?
鄭婠迷惑了,依著自己對他的了解,一切應該是這樣的:在尉淩擲花球的時候,打出那一顆荔枝核,讓花球落在她身上,這才是楚淨輝會做的事。
為什麼?
耿遽也留意著尉淩的反應,雖然他原先希望擲中鄭婠的是自己這邊的人,以達到羞辱和試探的目的,但——未過門的妻子為自己以外的男人陪酒,皇帝會有什麼反應,倒也是個玩味的局麵。耿遽腦子飛快地轉著,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洛宓拽著袖子一角,一邊擦著尉淩的膝蓋,一邊巧笑道:“陛下,您的酒灑了。”
尉淩猛地一怔,把酒杯放到桌上,臉有些微微的紅。
洛宓又掩口輕笑,“陛下,楚王殿下真是好手法呀,擲中的可是皇後娘娘呢。”
尉淩飛快向場中看去,所有人都像獵人盯著獵物一樣,緊緊盯著尉淩的臉色,不過讓他們失望的是,尉淩在一刹那的麵無表情之後,欣然朗聲道:“既然如此,阿婉你就去陪皇兄聊聊吧。”
聲音裏麵,沒有不高興的感覺,這令以耿遽為首的一群人大感失望。
鄭婠這才福了福身,眉目淡淡地向楚淨輝走去。
剩下的女伶,也就沒什麼懸念了,不管是誰擲到誰都一樣,這出戲的高潮看似已經過去,卻不料洛宓站起來道:“洛宓自己編了一支舞,欲獻給陛下和在場諸位,以助酒興,請陛下恩準。”
尉淩漫不經心道:“……準。”
洛宓抱起古琴走下來,對赫連幸微笑道:“二王子,可否借這位彈古琴的姐姐為洛宓伴樂?”赫連幸看到她骨頭都酥了,當然同意。
洛宓再走向楚淨輝,深深福了一福,柔柔地說:“楚王殿下,可否借您的佩劍給洛宓?”
楚淨輝看一眼手邊,饒有興致地問:“姑娘是要跳劍舞嗎?”
洛宓回答:“是啊,劍舞,自然不能沒有劍,可這滿殿之上,隻有殿下能夠佩劍,故而借取。”
楚淨輝微笑道:“原來如此。”當即雙手奉上佩劍。
洛宓拿了劍,在聶憫娘的琴聲中立定,一開始大家都抱著玩味的心態在看,等到洛宓開始行劍,就鴉雀無聲了。誰也沒想到,這妖嬈明豔,柔若無骨的女子,舞起劍來竟有正氣淩然的秋水之姿,看得出師承名家,而機敏的聶憫娘見洛宓劍式變化多端,琴也彈得跌宕起伏,時而拉高,時而低吟,本以為隻是普通助興的節目,被這兩個人演繹得精彩紛呈。
尉淩目不轉睛地看著洛宓的一舉一動,轉身回旋,而洛宓不管走到哪個角落,麵朝哪個方向,眼睛卻一直是望著尉淩的,似乎隻為他一個人而舞。
眾人看向洛宓的目光充滿了驚豔,而耿遽對本不起眼的聶憫娘也生出幾分惜才的愛憐。
就在眾人沉醉其中、忘乎所以之際,洛宓忽然挺劍回身,直直刺向尉淩。
始終提著一顆心的鄭婠情急之下就要衝過去,楚淨輝一把按住欲起身的她,鄭婠愕然回頭,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洛宓已經舞開,卻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不好!快拿下她!”
殿外衛兵呼啦一聲湧進來,洛宓手裏的劍落在地上,她也被衛兵七手八腳地抓住,隻聽刺啦一聲,衣襟竟然撕開,露出大半個身子。
“滾下去!”尉淩卻陡然怒道。
他起身走下禦座,在眾人驚魂未定的目光中,不假思索地解下外衣披在洛宓身上。
殿上鴉雀無聲,洛宓也怔住了,那是龍袍啊,她愣愣地看了眼肩上的金紅色團龍,又愣愣看向尉淩。
尉淩微笑著問:“你跳得很好,想要什麼賞賜?”
洛宓忽然跪下道:“陛下不治我的罪,我已經感激不盡,不敢再要賞賜。”
“是朕的人不懂事,驚擾了你,朕就封你為美人吧。”尉淩扶起她,先前那種不自在的感覺已經消失了,洛宓在他的凝視下緩緩抬起眼睫,一汪秋泓似的眼睛不閃不避地迎上,尉淩從沒看過這樣一雙眼睛,像是要直直望進人心裏去,他一出神,久久沒說一句話。
楚淨輝撿起地上的劍,插回劍鞘,用隻有鄭婠聽得見的音量說了句:“看來,十七不用送我那去了。”
“這些夏枯草還有黃連拿回去泡茶喝,嘴裏的瘡就會消了。”
“弄些酸棗仁放在平時吃的東西裏,晚上睡覺就不會那麼容易做夢了。”
“你呢,把喝過的茶葉拿來包著擦頭發,頭發就會又黑又軟了,也可以擦睫毛。”
鄭婠剛剛進太醫局的時候,常抽空去宮人直舍,幫那些宮女看看身體,有病的治病,沒病的就教她們一些養生,現在雖然身份不同了,這個習慣卻沒有改,因為整個太醫院隻有她一個女人,她為宮女們所做的這些事情,男太醫是無法取代的。
“阿婉姐姐,以後你還會來嗎?”
“當然了,陛下都說沒關係了。”
鄭婠瞥到窗外站著一個身影,她走過去笑道:“宓美人,這些棗子還不到吃的時候呢。”
宮人直舍外有一棵很大的棗樹,結了翠綠色的、指甲蓋那麼大的一粒粒棗子,洛宓站在樹下,仰著頭怔怔地望著它們,若有所思的神情,聞言慢慢回過頭來看了鄭婠一眼。
“如果你想吃棗子的話,我那裏有些去年存下的,等會拿給你如何?”
洛宓已經轉身走了,“不用了。”
鄭婠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無奈地一笑,真是冷若冰霜的美人啊。
洛宓很受尉淩的寵愛,初次見麵就封了她美人,賜了閑花庭,而且這幾天夜裏尉淩也是和洛宓一起度過的,一直到天亮都沒有回自己的寢宮,直接從閑花庭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