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甚聰明,記說話舉止是靈動的,記著。呆笨不言笑的,記著。
次日,戟臨便央了兩位媒人分頭去說合。王樂天一口便答應了,把女兒娟娟許與仲藹。張鶴亭聽了,卻與妻子白氏商量。白氏道:“這是兒女大事,官人做主便是,何必和我婦道人家商量?”鶴亭道:“不是這等說。我天天在外頭,回家的時候少。娘子天天在家見著,他們祥兒到底人品資質如何?雖然說是小孩子家看不出甚麼,然而一舉一動與及平日脾氣,總可以看得出點來。他們現在一處讀書,可還和氣?這也是要緊的。”白氏道:“祥兒的舉動,倒比他兄弟活潑得多。常聽說讀書也是他聰明。至於和氣不和氣,這句話更可以不必說。此刻都是小孩子見識,懂得甚麼?”鶴亭道:“這倒不然。彼此向來不相識的倒也罷了,此刻他們天天在一處的,倘使他們向來有點不睦,強他們做了夫妻,知道這一生一世怎樣呢?”白氏道:“他們天天多是哥哥、弟弟、姊姊、妹妹的一處頑笑,有甚麼不睦?”鶴亭便不言語,到書房裏看看眾孩子的情形,見他們都伏在案上寫字,和那教讀先生談了幾句,便踱了出來,那裏看得出個甚麼道理。可有一層,陳戟臨是個仕宦世家,教出來的孩子,規矩卻是甚好。所以祥、瑞兩個,雖然十一、二、三歲的孩子,那揖讓應對,已同成人一般。
這一著,鶴亭早就看在眼裏,記在心上。這回同白氏商量,一則是看白氏心意如何,二則自己隻有一個女兒,也是慎重他的終身大事之意。其實,他心中早有七分應允的了。當下回到東院,再與白氏商量,不如允了親事。但是允了之後,必要另賃房子搬開,方才便當。不然,小孩子一天天的大了,不成個話。夫妻們商量妥了,到了明日,便對媒人說知。媒人回了戟臨的話,自是歡喜。張鶴亭便在西河沿另外尋了一所房子,搬了過去。戟臨便把東院收拾起來,做個書房。王樂天仗著是老親,李氏又苦苦留住,便沒有搬開。一麵擇吉行文定禮,從此交換了八字婚帖。娟娟仍舊上學,同著讀書。他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放了學時,常到李氏這邊來頑。孜孜憨笑。李氏十分歡喜他,撫摩頑弄,猶如自己女兒一般。鶴亭自從搬開之後,棣華便不讀書,隻跟著白氏學做女紅,慢慢便把讀過的《女誡》、《女孝經》都丟荒了,隻記得個大意,把詞句都忘了。舉動是活潑的,記著。
揖讓應對,自是官家專門學。
景況好了,便不分租與人了,一笑。
隻要如此。
光陰荏苒,到了庚子那年,兩對小兒女都長成了。棣華與伯和同庚,都是十八歲,棣華大了月分;仲藹十七歲,娟娟最小,也十五歲了。這年,陳戟臨升了本司員外郎。這一年,正是拳匪鬧事的時候。自上年,便有了風聲,到了正、二月裏,便風聲一天緊似一天。蘇州人向來膽小,王樂天又是身體孱弱的,到了三月裏,外麵謠言四起,樂天便告了個假,帶了妻女,先行出京,回蘇州原籍去了。與戟臨說定,等過兩、三個月,沒事,仍然帶眷來京,萬一有了事,這裏總是容身不得,便在上海相會。戟臨一一答應,送了一程,便自回去。此時仲藹、娟娟都已知識漸開,大家都有戀戀不舍之意。近來張鶴亭到上海去了,隻丟下家眷在京。
奚落殺蘇州人。
自從樂天行後,那京官紛紛告假回籍的,絡繹不絕,惱了政府,下了一個號令,不許告假。於是一眾京官,稍有知識的,都知道是要等死的了。白氏慌得幾次到戟臨處,商量出京南下,爭奈此時已不能告假,白氏又隻母女兩個,不便遠行,總想不出一個辦法來。直挨到四月底邊,忽接了鶴亭電報,說“此間消息不佳,倘料得亂事將起,即祈南下,並請挈帶舍眷”雲雲。戟臨此時也沒了主意。外麵謠言,一日數起,忽然說各國公使已經電調洋兵入京,準備開仗;忽然又說榮中堂已經調董福祥入京護衛;有人又說董福祥的兵淨是拳匪;有個又說端王已經向公使館下了戰書,明天就要開戰。此時京裏的人,那一個不慌做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