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讀者不俟終篇,已知伯和之為人矣。
到了上海,便同住在洋涇浜大方棧裏。安放行李已畢,便到丈人張鶴亭的洋貨字號裏去,謁見丈人。誰知問起來,張鶴亭因為紀念家眷在京,於五月初間,附了輪船,到天津,取道進京接家眷去了。伯和隻得回棧去。從此便留在上海,與辛述壞一起住下,暫且不提。
且說陳戟臨自從打發大兒子護送白氏母女出京去後,便把家眷搬到東華門外錫蠟胡同居住,以為此地逼近禁城,可以稍為太平。過了幾天,風聲更緊,戟臨屢次打發小兒子仲藹避去,仲藹隻是不肯,說道:“侍奉父母是人子當盡之職,處常尚且如此,何況處變?當此可危之時,若做兒子的舍父母遠去,則做父母的何貴有子?若說是恐怕同死無益,不如逃出去以存宗祀,則哥哥已經出京去了。父母身邊,豈可無人?”說得戟臨無奈,隻得由他守在身邊。
寫仲藹純是孝子,蓋天下無有多情而不孝者,亦無有孝而不多情者也。
到了十五那天,喧傳董軍入京。日本書記生杉山彬在永定門外被董軍殺死,義和團與董軍聯合做一氣,與洋人為難。
街上往來的,無非是義和團,東交民巷一帶,麇聚的更多,覷便攻打使館。錫蠟胡同一帶,義和團往來不絕。戟臨從此便連衙門也不敢上,每日隻關上大門避亂。屢次叫仲藹逃避,仲藹道:“父親若叫孩兒一人避去,孩兒死不敢行。據孩兒的意思,莫若父母一齊出京避亂。雖說是不準告假,究竟功名與性命相較,還是性命要緊。工部又不是守土之官,何必在這裏守著?何況這場亂事,實是王公大臣所召,我們何必同他一般見識?”戟臨道:“話雖如此,究竟有個責任。倘若是大家都往處一跑,這部裏的事有誰辦呢?我這幾天雖然不到部,如果有事,他們還可以送個信來,我還可以去辦得。到了十二分危險的時候,再走未遲。”仲藹見說不上去,隻得罷了。
又過得幾天,又喧傳德國公使被義和團殺死。董軍旦夕便攻使館。仲藹又勸父親走避,戟臨隻是不允。又過了兩天,京報上載了一道上諭,足有六百多字,無非是痛罵洋人,獎勵義和團。戟臨歎道:“照這上諭所說,欺淩我國家,侵犯我土地,洋人固然可恨,但何不商量一個對付之法,振刷起精神來,力圖自強,自立於不敗之地,然後再同他計較。徒然召些亂民,要與他徒手相搏,又有何益處呢?”仲藹道:“這個上諭一下,便是與了洋人一封戰書,大亂就在眼前,父親還是快走罷。”戟臨道:“且再過兩天,倘是風聲過緊,說不定也要暫時走避的了。”說猶未了,忽聽得門外一片喧嚷之聲,家人報說:“是董軍經過,義和團也雜在其內,往交民巷攻打使館。”仲藹便道:“父親還是作速走罷!再作觀望,恐怕來不及了!”戟臨也急了,便叫李氏收拾細軟,準備明日動身。
是夜忽然聽得遠近一片喧嚷之聲,火光衝天而起。仲藹忍不住,便出外去打探,隻見街上往來的,沒有一個不是義和團,擁擠的不堪,口中亂嚷:“燒教堂!燒使館!殺毛子!”走到前門大街,望見火光還在西麵,不敢走遠,便自退回。及至來到家時,隻見重門洞開,心中大疑。連忙進去看時,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驚的甚麼,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