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假孝子割股要名 醜新人回頭失媚(1 / 3)

第二回 卻說伍瓊芳看見那個人滿頭是血,靠在牆上,在那裏罵人,看的人擁擠不開,忙打發人去問是什麼事?

祇見那個人看見伍瓊芳的轎子到了,便把人往兩邊一分,走上來攔著轎子,跪下喊道:“大老爺伸冤!小的姓鄒,山東鄰村人,探親不認,反被毒打。”說著,又連忙磕頭道:“請大老爺伸冤!”伍瓊芳道:“你去找地方官,這不幹我事的。”姓鄒的道:“你是本省的官,怎麼管不得本省的事?我到縣裏要花錢,老爺要是一定不管,就請拿張片子把我送到縣裏去。”伍瓊芳道:“我是丁憂的官,不管閑事的。”姓鄒的道:“不對,丁憂的官就該回家去穿孝守製,怎麼還在這裏坐著大轎,撐著紅傘呢?老爺不要哄人,俺山東人是見過世麵的。”伍瓊芳道:“撫台委了差使,自然就要擺出一個官派來。你不見我沒有戴頂子,而且穿的衣裳都是素的?”姓鄰的道:“老爺既然是個官,就說不得了。大老爺,好大老爺,求求你大老爺,總要替小人伸冤!”伍瓊芳被他弄急了,祇得喊了地保過來,叫拉開他,纔把轎子回到公館裏去。

太太接著,換過馬褂,太太便問道:“什麼人在門口胡攪,耽閣了怎麼許久?”伍瓊芳道:“真是奇談。”就把姓鄒的說的話,一五一十對太太說了一遍。這位太太姓柏,到是個知書達理的,呆了一呆便道:“這事本來不好,倒給人家拿住話柄了。”伍瓊芳聽了心裏很不自在,勉強道:“這又不是我興出來的規矩,李才雄的土藥局是久已開端的了。”太太道:“不知道別省也有過麼?”伍瓊芳道:“多著哩!你是在家不曉得。”太太道:“照這樣說,那回鄉守製的話,不是白說了麼?”伍瓊芳道:“皇上家原有這樣規矩,叫做奪情。從前曾文正,後來李中堂,都是奪過情的。”太太道:“我曉得。我聽見曾文正同後來的李中堂,都是皇上家一時不可少的人,要是等他穿孝滿了三年,那各樣的事情就等不及了,所以纔有這個製典。像李老爺同老爺,不過是個候補的人,李老爺是第一次辦土藥局,老爺還沒有當過差事,怎麼丁了憂就顯出是好來呢?又難道省城裏這許多人,就沒有好的,必定要待丁了憂纔曉得這有才具無才具呢?況且,既然是夠不到說皇上家不可少的人,就說是本省裏不可少的人,祇怕也輪不到。”

伍瓊芳聽了,不覺顏色改變,呆著臉道:“那我就不曉得了,他要委我有什麼法子呢?”太太道:“你要在家裏守製,他如何能委到你?你打四月裏起,天天請客,又張羅著送東西,撒開手的應酬,這個光景就像你去求他,並不是他要委你。要論才具資格,省裏人多著哩,難道沒有一個及得上你的麼?”伍瓊芳聽見把他紙老虎戳破,心上大不高興,嘴裏還說:“我委了差使,有錢賺,大家該應喜歡,怎麼你就如此嘮叨起來?現在世界是如此,就是你一個孝子也沒有用。”太大道:“什麼叫有用無用,也不過行乎心之所安而已。”

伍瓊芳也覺得有點理屈辭窮,分辨不來,就起身出來,到書房裏來坐下生氣。不想太太卻又跟了出來,說道:“我想起一樁事來。從前來的時候,我就本打算伺候了婆婆一齊來的。是你說這裏苦,沒有進項,不能接他老人家來受苦。現在這個差使,你前天說有三千多銀子一年,老太太在家無人伏侍,況且眼睛也有點毛病,倘或再出了點岔子就更不好了,不如去接了來,一處過,你說好不好?”伍瓊芳呆著臉道:“好是好,但是沒有錢怎麼樣?”太大道:“祇要拿銀子換,難道不是錢麼?況且,聽見你說後天要請首府,那桌菜是三十幾兩銀子,連開發下腳,總得四十兩銀子的光景。把這注錢騰出來,去接老太太盡夠的了。”伍瓊芳道:“女人家真不懂事!這請客是場麵上的事,不是省了兩個錢的事。要想省錢,就不如關著大門做皇帝了。”太太道:“請客自然是場麵上的事,晚幾天亦不害事;接老太太來住,也是場麵上的事,並且還是根本上的事。你要一定不肯,推說錢弄不出來,我還有幾件時新衣裳,現在穿服用不著,就拿出去當幾十兩銀子。我就同著兩個家人回去走一趟,把老太太接了來,省得他在家裏氣悶,也省得人看著不像句話。你道如何?”

伍瓊勞滿肚皮不願意,卻拗不過他,祇得答應了。當時就派了兩個家人,一個是趙仁,一個是錢義,跟太太接老太太去。一連三天,伍瓊芳也不拿出錢來,太太也就不問他要了。就開了自己的箱子,拿出十二件時新衣服,送到當店裏當了三十六兩銀子,就於第二日起身到湖北去了。伍瓊芳祇當不知。過了多時,老太太到了,伍瓊若把麵子上的事敷衍過去,仍舊是到外邊去應酬。

那曉得這位老太太有了年紀的人,經不起勞碌,漸漸的病起痰喘來。伍瓊芳毫不介意,後來還是太太催著請醫生,不曉得在那裏找了一個醫生來,開了方子,吃了藥下去,並不見好。那一天嘔了點氣,更是頑痰湧塞,越發的不象樣了。伍瓊芳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拿了幾個錢,叫跟班的去買了一塊豬肉、一隻雞、一尾魚,買齊了,都擺在自己書房裏。卻暗暗的把豬肉用小刀子割了一條下來,包好了另外放著。等到晚上,叫人把院子打掃幹淨,點上香燭,供上三牲。他卻翻身進去對太太說:“老太太的病不好了,怕有不測。藥是草根、樹皮,沒有用的。我現在要去割股,我聽說是最有靈驗的。我同你要一塊帕子,預備下好紮割傷的地方。”

太太聽說他要割股,心中到覺得十分淒慘,忙去找了一塊帕子,又把香灰包了一包,統交給伍瓊芳。伍瓊芳拿了出來,一齊擺在供桌上。等到二更時分,便把跟班打發出去,自己卻在院子裏,把門掩上,並不上閂,為的是留著一道縫,可以等他們看了,可以宣揚出去的意思。伍瓊芳把先前藏下的那一條豬肉放在袖子裏,自己拿了一把裁紙小刀,走到供桌前,臉朝裏跪著。嘴裏咕嚕了一回,就擄起袖子來,把那把裁紙小刀在桌子上抹一抹,故意的望袖子裏一插,又裝著嘴裏“曖呀”一聲,就順手把這條豬肉拉了出來。手裏就去抓香灰往袖子裏塞,又裝出疼極了的樣子,就倒在墊子上。

耽擱了一回,然後坐起來,又一回纔站起來。拿著這條豬肉在香上繞了幾繞,嘴裏又咕嚕一回,方纔回過頭來往上房裏走。見了他的太太便問:“藥罐子在那裏?”就把這條豬肉放在裏頭去。卻又故意的哼哼道:“我實在受不住了,老太太這裏我是不能服侍了。”太太道:“老爺請去安歇罷,這裏各樣的事有我照應呢。”伍瓊芳便故意一溜歪斜著往前麵書房裏去。攤開了鋪,放倒了頭便睡,卻忘記了花廳園子裏還擺著東西。他的跟班聽說老爺睡了,便推開二門進來,祇見地下還有些香灰,香灰裏有一把裁紙刀,卻並沒有一點血漬。就有人說:“這割股的事第一要心誠,心誠就不覺得痛,且沒有血,看來老爺算是心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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