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假孝子割股要名 醜新人回頭失媚(2 / 3)

不提跟班們紛紛議論。且說太太送老爺出去,便走到罐子跟前,揭了蓋子看了一看,祇見盤著極長的一條肉,心裏好不難受,想道:老爺今天真正吃了疼苦了,經的起這樣長的一塊?又定睛一看,怎麼有點像豬肉的樣子?就用筷子去夾出來一看,可不是一條豬肉!連忙叫跟班的進來問道:“老爺睡了沒有?”回道:“睡了。”太太道:“老爺割股,你們看見沒有?”回道:“看見的。”

太太終究不放心,就親自來問老爺,說是:“你方纔割股,肉沒有拿錯麼?”伍瓊芳哼哼著答道:“祇有這一條肉,從那裏拿錯?”太太道:“既是如此,我就快點去煎了。”伍瓊芳道:“要多加水濃煎,把肉都化了纔有用呢。”太太答應了,便去了。回到上房裏,把豬肉依舊放下去,又把爐子上加了炭,不多時都融化了,成了油水。太太斟在碗裏,請老太太吃了下去。這位老太太痰湧了多日,再下去這一碗濃厚的豬肉湯,真正是催命符到了,不到半夜,竟是氣湧而死。太太放聲大哭。

伍瓊芳亦被人喊醒,趕進來跟著號了幾聲。又自言自語道:“辦事要緊。”一麵叫人出去備辦棺木,一麵又寫了一個夾單,給伊大人,說是續丁的話。並且說這個差使本是丁優後委的,現在就是續丁,諒亦無改委之理。但是謀夫孔多,還要求在撫台麵前保舉點的話。伊大人回信也答應了。伍瓊芳催著把諸事辦妥,即日入殮,揀了三七出殯。太太不肯,為這事,夫妻反目了幾次,好容易等斷了七出殯,停在大士庵裏。伍瓊芳又到各處去謝客,不論見了什麼人,總說:“古人說話是靠不住的,割股可以治得父母的病,那知道全是假的,毫無靈驗。”又兼他的家人亦在外邊說,人家都曉得伍老爺是割股事親的,都說他是個孝子。有兩個知己的朋友就要看他的疤,他卻是一定不肯,人家也就罷了。倒是他的太太滿心奇怪,也不曉得他弄的什麼鬼?卻再不疑心他是弄了一條豬肉來混充的,心上頗有些看不起他。伍瓊芳卻一點不在意,就是在重服裏,依舊是朝宴暮會,吃酒踫和,全沒有一點穿孝的樣子。

那知道天算不由人算,又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伍瓊芳官運雖好,家運卻壞。他這位賢德太太,不知怎樣得了一個蠱脹病,卻是血蠱。起先吃藥也還有點靈驗,後來便一天加重一天,不到半年,已是奄奄一息了。伍瓊芳自娶了這位太太,不滿十年,倒生了三個兒子:一個七歲,一個五歲,一個三歲;還有一個女兒八歲。太太病到厲害時候,就把伍瓊芳請到床前頭,交待了一回後事。又遭:“我死過之後,這幾個小孩子務必要好好的看待。但是,現在正在兩重服裏,又不能續弦,你怎麼好?”伍瓊芳也覺慘然,隨便應酬了幾句。

太太又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還有一句話求你,倒也並不是一定為我自己。我的棺材自然是同老太太的停在一處了,我們婆媳活的時候,本來好得很,死了又在一處,還有什麼話說。但是這裏離家鄉不遠,一水可通,務必要早早把靈柩送回去,入土為安。就算是你的公事忙,你盡管專派個家人去,亦是可以的。不然,要等你服滿補缺署事,那就沒有工夫,況且叫人看著要說閑話的。你依著我,我就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的了。”伍瓊芳聽著嘮叨不完,心裏還想張人駒家請吃中飯,又要踫和,已經是時候了,急於要走。但是他的話說不完,看他病的重,又不便站起來就走,祇急得他抓耳撓腮,太太說一句,他答應一句。

其實太太力疾說了半天,他卻是一句沒有聽見,一心都在張人駒家的魚翅、燕菜飯後中發白上。猛然看見太太住了嘴在那裏喘氣,他便站起來道:“不要忙,我已經去請醫生去了。吃上幾副重點的藥,自然就好了。”正打算往外頭走,祇見他的太太上氣不接下氣的道:“你不要走,我要坐起來坐坐。”伍瓊芳道:“還是睡著罷,坐起倒怕招了風。”太太又把他的三男一女叫到床前頭,一個個看了一看,止不住淚下如雨,歎口氣道:“看你們的命罷,我是顧不得你們了。”這一句話已分做三、四段纔說完的。剛剛說完,就望後一靠,兩眼往上一翻,早已氣絕身亡了。伍瓊芳忙著喊了一回,卻喊不回來,祇得同著一家大小哭了一回。少不得買棺盛殮,照例的事不必細說。

剛剛過了三天,就有人來做媒,說是黎大人的女兒要許給他。相貌怎樣好,陪嫁怎樣好,黎大人勢力又大,說了個天花亂墜。伍瓊芳高興得很,忙接口道:“承黎大人不棄,是頂好的了。但我尚在眼中,要等服滿再娶,黎大人的小姐已大,恐怕不能久等,如何好呢?”媒人道:“黎大人已放了四川的鹽茶道,急於動身,所以要把這位小姐早點嫁了,省得帶來帶去的費事。要是耽閣下來,那祇可作為罷論了。”

伍瓊芳惟恐怕這個事不成,一定要求媒人想法子。媒人急了,祇得給他點當上上,說道:“我聽見江浙那邊有一個拖親的俗例,是揀一個好日子,把新人抬了回來,拜堂成親,一切都是吉禮。等到過了三朝,就脫了吉服,重新成服,換了素衣。這是從權辦理的法子,不知好不好?”伍瓊芳道:“好倒也好,不曉得黎大人那邊肯不肯?”媒人道:“我去說起來看,要肯了就很好,不肯亦就不必提了。”伍瓊芳道:“諸事拜托。要是肯了,你就給我一個信,我好料理出殯。要是不肯,也望你從長計議。但是不可回絕了他。”媒人笑著點了點頭去了。臨會的時候,伍瓊芳還是千叮萬囑了一回。

伍瓊芳送了媒人回來,就想著要出殯,越想越要緊,連夜就去喊了土工來對他說了。他的門口傭人又去同了刻字店裏的人來,說要刻訃文的話。伍瓊芳道:“不必了,各處寅好概不驚動。”到了次日,便預備了一班鼓手,十六個土工,把太太的棺材抬出去,依舊是寄放大士庵,就在老太太靈柩的下首。伍瓊芳送了殯回來,立刻喚了陰陽生來淨宅,又叫了泥水匠趕緊收拾牆壁,裱糊匠裱糊房子,又連忙喊裁縫趕辦幾件衣服。等了兩天,不見媒人的回報,連忙去問,正踫著媒人在家裏生病。伍瓊芳一定要到上房裏去看他,媒人也曉得他的意思,便打發人出來說:“黎大人那邊還沒有說,大約明後天是一定要去說的了,請伍大老爺少等兩天。”伍瓊芳覺得沒趣,也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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