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假孝子割股要名 醜新人回頭失媚(3 / 3)

又歇了三天,媒人來拜,伍瓊芳就趕緊叫“請”,連忙披了一件馬褂,迎將出來。剛剛走到二門口,那門坎下有一個鐵搭,紮在伍瓊芳的鞋子上。趕著伍瓊芳走的急了,收束不住,一隻腳住了,一隻腳又跨出去,祇聽見“咕咚”的一聲,伍瓊芳竟從門裏跌到門外來。家人趕緊來扶,伍瓊芳坐在地下揉了一回,露出腿來一看,膝蓋上跌去了一大塊皮,兩隻手臂上都跌青了,鞋口也拉破了,腳麵上也有一大條血縫。

伍瓊芳沒趣得很,祇得叫跟班的扶著,一步一步的踱了出來。媒人一見便道:“恭喜!恭喜!”又拿眼睛不住的把他看。伍瓊芳曉得是黎大人答應了,心下倒也十分喜歡,又被這媒人看的他不好意思起來,祇得說了一句:“費心,費心。”略停了一停便道:“前天我去看你老哥,你老哥病了。你老哥今天來光顧我,我也病了,你說奇不奇?”媒人道:“什麼貴恙,為何走路都要人扶?”伍瓊芳道:“兄弟素來有個宿恙,心裏一不好受,就要發暈。這幾天心緒不寧,弄得六神無主,昨天晚上又吐了一夜。今天勉強起來,覺得頭暈眼花,所以要他們扶著,怕的是一點不小心栽了勵鬥。”媒人道:“這樣說,到是我來吵鬧了。”伍瓊芳道:“那裏話,像你老哥是求都求不來的。我們不必盡說閑話,那樁事到底怎麼樣了?”

媒人道:“一概說妥。黎大人起先還說是怕人家說話,兄弟說這更不要緊,要有閑話,自然有老伍承當;況且老伍又是撫台的紅人兒,誰去多事,同他過不去?要論這個省份,又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怕什麼呢?黎大人聽了,他就答應了。可是囑咐過的,不要請客,不要十分熱鬧。雖然不怕什麼,到底掩避點纔好。黎大人於下月二十八動身,現在還有四十多天,趕緊辦還來得及。”伍瓊芳聽他說完,不覺大悅,千恩萬謝,就像那受恩深重的樣子。伍瓊芳等到媒人走後,趕緊去買珠翠,打金器,凡早前那位太太的一概不用,並不是有所不忍,是因為不吉利的意思。

過了半個月,已是色色俱全,便撿了初三迎娶。請了一位候補同知盛濤,並一位試用知縣張春午做大賓,擇了午時發了轎,大吹大擂,竟到黎大人那邊去。黎府上毫無需索,轎子一直抬進上房,把轎夫攆了出來,另外有喜娘把新人扶出來上轎,頭上蓋著紅巾,卻並沒人看見。放了轎簾,一麵招呼外麵放鞭炮,一麵招呼轎夫進來抬了起身,開鑼喝道,徑到伍公館裏來。

一路上看的人也不少,也有說伍瓊芳服還未滿,怎麼娶親的;也有說黎大人過於欺人的;也有說這個媒人真是嘴上要生療瘡的;也有說伍瓊芳活該倒黴的,議論紛紛。不多一回,早到了伍家門口。伍瓊芳早已預備了一掛十萬頭的喜鞭,在門口放個不了。約摸放完了,纔開了門,請了轎子進去,又細吹細打的扶了新人出來。

伍瓊芳是藍頂子、大花翎、朝珠、補褂、蟒袍、粉底皂靴,先站在上首,早有喜娘把新人扶到下首來。拜天地、拜花燭、參堂拜灶,鬧了一回,纔送入洞房。伍瓊芳又出來張羅那一班道喜的人,接著擺桌子開席,猜拳行令,鬧了個昏天黑地,卻沒有提起新人。有一位新到省的知州,是伍瓊芳的同鄉,他卻一定要去鬧新房,別的客也攔他不住,祇得跟了進去。還未到新房門口,喜娘早已走了出來,攔住了門口,手裏拿著黎大人的名片說:“我們大人交代的,擋諸位大老爺的駕,要是擋不住,要責備我們當喜娘的。請諸位大老爺原諒些。”這些人是乘興而來,倒踫了一鼻子灰。有幾個曉得的,就做好做歹的說了幾句,一齊同了出來,各自上轎回去。不到二更天,竟都一哄而散了。

伍瓊芳亦惟願他們早點散去,耳根清淨。送了客回來,便到新房裏來。新人已下了裝,伍瓊芳略略的看了一看,相貌亦還下得去,就搭訕著先同老媽們說了幾句閑話。猛一抬頭,覺得新人向陰麵那一邊臉上有點奇怪,伍瓊芳便站起來,湊著要去看,新人卻躲閃得靈便。伍瓊芳發急,祇得來問喜娘,喜娘說不曉得,就走過來,對著新人的耳朵說了幾句,新人也就不躲避了。

伍瓊芳仔細一看,大吃一驚:原來這位新人,自小兒這右嘴角上生瘡,請了一個外科醫生來治。這個外科是極有名的,又因為是黎大人的小姐,想格外巴結點,好等黎大人替他傳傳名,或是上塊匾,所以盡用的是些貴重藥,不上幾天,就結癡了。黎大人先就曉得這個症候不輕,別的醫生來看過,要先借藥本四百塊洋錢,將來醫好,再聽憑黎大人酬謝。惟有這一位外科先生,沒有要先支錢,祇說等到好了一並酬謝。黎大人看了看這瘡,是十分已有九分好了,祇少落了癡,便算收了全功了。怕的這外科先生要錢,就借著幾句話翻了臉,一定要送他到縣裏去打板子。那外科先生四處托人求情,並請願把醫治小姐的藥費一概報效,算做贖罪。黎大人聽見他不要謝儀,心上不過是不肯拿錢出去,既是他不要,就是了,還要裝腔做勢,勒令他三天要把小姐醫得全好。

外科先生是恨透了,用了歹心,拈了一粒爛藥,替這位小姐上好,他便回家溜到別處去了。這位小姐的瘡從新爛起來,再去找他,卻找不到他。沒有法子,又請別人,別人都說是比前更重,總要先支藥費五百塊配藥,纔能下手。黎大人舍不得錢,這些外科先生又恐怕也學了前頭那一位先生,不但沒有錢,還要打屁股,就都不肯來。祇害了五個月,這位小姐的嘴,直從嘴角直爛到耳根底下,爛了一大長條。後來又換了一個醫生,纔慢慢的收功。所以養在家裏,也沒有給他提親。後來黎大人要到四川去,帶著這畸形的女兒有點不便,又知道伍瓊芳家世也過的去,便叫人去提親,諒來伍瓊芳娶了過去,也不敢怎麼樣。他就說是有話說,將來不過準他娶一兩個妾罷了。這是以往從前的話。當下伍瓊芳曉得上了當,連忙走出來要找媒人,轎夫已喝醉了,外邊轎夫又喊不到,沒有法子,忍著一肚子悶氣,也不到新房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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