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文章僧命誤煞功名 機械存心變生骨肉(1 / 3)

第十二回 話說岑其身出場之後,這一覺睡得十分酣足,及至醒來,卻好同伴的都回來了,都是興高采烈,就各處去遊玩了一回。回來大家講定,在省城等榜。岑其身怕的川資不敷,不敢答應,就有兩個答應不取他的房飯,一定要陪在省裏,貪圖熱鬧。其身也祇得隨遇而安,從此東遊西蕩。空下來,便把場作互相傳觀,這個讚那個是“金聲擲地”,那個讚這個是“珠光燭天”,如是者又過好幾天,卻到了九月初十發榜的日期。

這寫榜的規矩,是關了門在裏麵寫的。主考監臨坐在上麵居中,房官分左右兩邊而坐。每拆一卷,先用一個黃條子寫了姓名、籍貫、名次,送給監臨主考看過,再送到各房官看過,方纔交到填榜的去處照寫好了,便把這個條子往桌子底下一丟。桌子底下伏的人早已檢在手裏,走到龍門口,打了暗號,由門縫裏送了出去。那些同夥在外的接到了,便紛紛去投送報喜。所以發榜頭一天,裏麵寫一名,外麵就報一名,等不到榜出來,外邊已是傳揚都遍了。

岑其身寓裏各同學朋友,打這一天便不許家人們出去,因為要想在家裏靜等。大家商議好了,就買了些酒菜,慢慢地在家飲酒等榜。雖然心上都是熱剌剌地,確都裝出鎮靜的樣子。一直等到日落西山,還是杳無信息,就有幾位不自在了。不是說頭痛,便是說肚脹,托故去歪在床上歎氣。在坐的人,就也漸漸的後勁不如前勁了。

約摸也有上燈的時候,忽然門外喊了進來道:“伍老爺中了。”這時候伍老爺還在桌子上,正夾了一塊鴨子要吃,聽見說他中了,不禁心花怒放,卻故意做出平常的神氣,慢慢的道:“也好,也好。”就有人向他恭喜,他卻忘其所以,也不回禮,便把筷子上的鴨子往人家嘴裏直送,或是往人家耳朵裏直塞。大家看見他歡喜的沒有主意,便也不來招攬他。

不多一刻,又報說是“陸老爺中了。”陸老爺早已推說肚子痛躲在一旁,後來又被伍老爺一報,更是沒了主意,已先在旁邊恭桶上出恭,卻並出不下來。坐的時候一大,卻正有一個屎橛子拖了出來,一聽見說是他中了,一跳就起,褲子也沒提,拖在地下。因為陸老爺走得猛了,早已絆了一個跟頭跌倒在地,那背後屎橛子還在那裏翹然而立。大家不由得哄然大笑,也循例的道了喜。陸老爺定了定心,纔重複去整治好了過來,對大家說話。大家還是說笑他,他也有意無意的道:“不是這個講究,我因為幹結了,想要快點好,早灌進點風去活動活動就好了。”岑其身道:“我明白了,這風一定是肚風。這個風頗不容易有,祇曉得到底進去沒有?”

大家又笑,又回頭來找伍老爺,問他夾著鴨子為什麼往人家耳朵裏亂送?伍老爺道:“不是,不是,我是要騰出嘴來說話。不送掉這塊鴨子,豈不要堵了嘴呢。”話言未了,又報“戚老爺中了。”這戚老爺果然來的鎮定,臉上也沒有一點別致神氣。大家正在那裏佩服戚老爺還是那付神情,岑其身道:“不要慌,還早哩,現在纔報到五十三名,還有一大半呢。我們今天一夜不睡,還要等五經魁呢。”

說話之間,已不知戚老爺到那裏去了。岑其身便去找他,找到大門口,並未看見,祇得回來。園子裏有一棵大槐樹,仿佛有個三尺高的東西在那裏,趕緊過去一看,原來就是戚老爺。一個人藏在樹背後發笑,笑得眼淚鼻涕都出來,彎著腰,想是揉肚子呢。岑其身不覺大笑,屋裏的人早已跟了出來。戚老爺卻是一笑不可收拾,趕緊想板過臉來,無奈五官都不聽差遣。祇覺得一種快樂的滋味,從心上直湧到臉上,喉嚨裏便不知不覺的笑了出來。看見大眾來看,他很有點不好意思,好容易收束住了,抖抖衣裳,仍回到大家房裏入座。

就從這位戚老爺報過之後,早是音信俱無。一直等到天亮,榜也發了,大家也毫無想頭。中的自然是手舞足蹈,不中的自然是谘嗟歎息,這也不在話下。過得一日,中的還要拜老師,赴鹿鳴宴,很有幾天忙。不中的便收拾行李,急急動身。岑其身尤其是歸心如箭,無精打采的上了路,不多見日已到了家,大家各自往各家去。

岑其身一直到得自己門口,忽然看見一班和尚,穿了袈裟在那裏合十膜拜,心裏大驚,走進大門,早已看見兒子阿寶穿麻戴孝,不覺心裏一跳,覺得一股淒慘從腳跟底下直透到眼睛裏來,眼淚已是不由自主滾了下來。阿寶早已看見,喊道:“爹回來了。”岑其身急到自己房門口,祇見靈幡高掛,祇“哎唷”了一聲,也不間因由,便搶到靈幃裏撫棺一慟。

正在那個檔裏,大奶奶已曉得了,便同了蕭姑奶奶走過來,假意勸了一回。岑其身先謝過嫂子的照撫兒女,方纔問起病由。蕭姑奶奶道:“說也可憐,二嫂子犯了烏痧脹死的。那時大嫂子急得沒法子,各處求神許願,請醫生、拜菩薩,祇沒有用。最可憐是兩個侄男女,祇閃得一無依靠,實在傷心。”岑其身看見兒子阿寶,一看雖然是穿了一身重孝,鞋子已是沒有底了,身上披了白衣裳,裏麵的衣裳也不曉得有沒有?岑其身又忙問道:“還有一個呢?”蕭姑奶奶道:“因為他住不慣,所以送到他外婆家去,聽說養得到很好。”

岑其身又問:“這一切費用都向那個借貸的?”蕭姑奶奶道:“那個肯借貸?亦就是你二哥的存款,我們替你省儉著用。不過我們商議,二嫂子在日也沒有享過一天福,現在又是這樣死了,這是他生平末了一件事,就算是他麵上多化幾個,也是應分。況且二哥以後飛黃騰達,也不幹二嫂子的事,所以我們斟酌著,替二嫂子多念幾天經,多放幾天焰口。一者看看人的心,二者叫二嫂子的娘家也覺得好看,三則也還是稱家有無的辦法。總共如何用法,統共開了一筆清折,等二哥哥安歇一半天,我們就交過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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