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子遷、仲英都出去了,隻剩了有聲在家,忽然紫旒走到,有聲接著相見。寒喧已畢,紫旒便問長問短,問賓東相得否?同事處得來否?有聲倒是十分感激。紫旒談過一陣,然後湊近一步,對有聲道:“兄弟今天有一件事要和閣下商量。
因為要還一筆欠項,要用二百元洋錢,一時沒處調動,要想向閣下通融。論理呢,我所欠尊款尚不曾清還,不便再說這個,但是‘前欠未清,免開尊口’,這句是市井上的話,閣下必不如此。所以我才仗著老臉,前來商量。並且還有一說,我還有一樣東西,可以放在這裏做一個信,不過兩三個月,我就可以設法歸還的。”有聲道:“兄弟近來光景不比從前,前幾天支了兩個月薪水,已經寄了家用。閣下若是早來兩天,雖不能如命二百元,多少總還可以應酬一點,此刻卻是力不從心,無可如何了。”紫旒道:“我也明知道這一層,但不知可否暫向於遷借兩個月薪水,應酬我一半?我這件信物,暫且可以存在此地。”說罷,在懷中取出一個紙包,打開來抖出一看,卻是紫花印標了朱的一張雙月通判的官照,姓名、年貌、籍貫、三代,填的整整齊齊。紫旒一麵抖開給有聲看,一麵說道:“這東西別人拿去,雖然沒用,卻是兄弟一輩子的前程。此刻停了捐,就讓化了錢也捐不回來。拿了這個作信,想來閣下總可以諒我。”
有聲道:“委實是沒有,倘是有的,也無須這個。兄弟承情薦到這裏,還不滿兩個月,先就向喬子翁借了兩個月薪水了,此刻再借,恐怕難乎為情。還是紫翁自己問他商量,隻怕還好。”
紫旒道:“這個倒有點未便,還是費心閣下罷。”有聲道:“如此,這官照請先拿回去,我隻管商量商量看。”紫旒道:“如此就費心了,我明後日來取回信。”說罷,懷了官照,別過有聲,出了鴻仁裏,走到大馬路,向西行去。
一路上左右盤籌,到那裏去才可以借得著二百元呢?一路上低頭去想,猛然想著了一處,恰好一輛東洋車走過,紫旒便叫了過來,跨上去坐了,一路指揮那車夫轉彎抹角,到了四馬路胡家宅梅春裏停下。給了車夫幾十文,走到一家門首,扣了兩下門,裏麵問:“是誰?”紫旒答應:“是我。”便有一個人開了門。紫旒問道:“小姐在家麼?”那人道:“不在家,跑馬車去了,隻有老太太在樓上。”紫旒便一徑登樓,在樓梯上先叫道:“媽媽,你近來可好?許久不見了。”上麵應道:“是誰?”紫旒登盡樓梯,掀開門簾進去道:“是我。”那老婦人道:“哎喲,原來是伊老爺!久不見了,你可好?我家妮兒(京師閨女之稱)惦記著你呢!可巧他今兒跑馬車去了。伊老爺你這邊躺一躺,他就來的。”一麵說,一麵在煙榻上坐起來,手裏還拿著一杆煙槍,嘴裏又喊道:“喜子,泡茶來。”
樓下答應了一聲。老婦人又對紫旒道:“我家妮兒不在家,那些丫頭們就都躲懶了,欺負我年紀大。”說話時,丫頭喜子捧了一碗茶上來,放在煙盤裏,笑道:“伊老爺,今兒是什麼風把伊老爺吹來了?還是前回送衣服帳簷來過一次,以後就沒見過金臉了。”紫旒笑道:“你說我罷了,好膽大的丫頭,什麼金阿銀啊,犯了你小姐的諱。”喜子道:“我說的金字,不過是姓,不像你送的帳簷,全幅用了繡金的,繡出來的又是什麼月亮咧,梅花咧,那才犯諱呢!氣得咱們小姐一回也沒有用過。”那老婦人道:“伊老爺,你不要聽她,是用得著的戲上回回用的,妮兒還感激你得很呢。”紫旒笑道:“媽當我是小孩子,我聽她呢!當天送了來,我就去點了一出《賣胭脂》,看著用的。以後我也看著用了好幾回。”老婦人道:“你有聽戲的工夫,就不來家走一趟,累得妮兒天天惦記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