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且說陳雨堂自從到了濟南,守了一個多月,不曾得著差使,光景日見窘迫,又不便向人告貸露出窮相。正在為難之際,忽然接了江陰兩封信,說是丈母死了,心中越覺悶悶不樂。拿著兩封信,躺在煙榻上,發了一會煙迷,朦朧之間,仿佛入夢,說是家中死了人了,及至看那死人時,正是自己老婆,不覺一驚而醒。提起煙槍吸了兩口,忽然心中一動,想出一條計策來。
取過紙筆,起了一個稿子,然後叫家人到外麵去叫一個刻字匠來,叫他拿了這稿子去照刻。
看官,你道他刻的是什麼?原來是刻訃帖。然而天下事,那裏有死了丈母女婿刻訃開喪的道理?誰知他刻的不是他丈母的訃帖,卻是他老婆的訃帖。隻因窮極無聊,便異想天開撒這麼一個大謊,隻說死了老婆,遍處散出訃帖,定日受吊。他是在山東三四代的人,所有官場紳土,那一家、那一個不相識?
這一散起來,卻也散了二三百份出去。人家得了他的訃帖,不免便送奠禮,也有送幛的,也有送聯的,也有送錢的。到了受吊那天,便居然設起孝堂來,把個十歲孩子披了粗麻,扮成孝子,胡鬧了一天,倒也有好些人來叩奠的。這麼一混,那位護院陳中丞,倒送了二百吊京錢的楮金,連各寅僚的,差不多收了三百吊大錢,被他捱過了一個窮關頭。還揀了一軸幛子,換了幾個字及上下款,寄到江陰去挽他的丈母。恰好這件事情鬧了之後,陳護院連下了兩個劄子,委他一個本轅文案、一個官書局督辦的差使。麗堂奉劄之下,不免趨轅謝委,一麵拜同事,一麵擇日到差。
且說第四回書中所表的撫轅文案田仰方,他本是山東的一個老候補,他當日以通判到山東時,現在的護院陳蕙裳還是個知縣,彼此本是相好。陳護院這回接印之後,自然照舊留差。
喜得這護院是個風流倜儻人物,所有一切舊友。莫不略分言情的,所以差使格外好當,上下之情也易於通達,並無壅蔽之虞。
這也是他的長處。田仰方本是個豪俠之士,最歡喜應酬,因此護院越發和他共得來。這一天看見雨堂拜片,知道又添了個同事了;並且也是老朋友,因此動了請客之念,定了日子,就在芙蓉巷本公館裏擺起宴來。一共擺了五席,所請的無非是紅紅兒的候補道府,內中有許多與我這書上無幹的,就不去一一瑣敘了。內中請的第一個客,就是陳蕙裳中丞。所以這天的客,因為有他在內,都是恐怕落在護院後的,紛紛早到。及至護院到時,一律還他僚屬規矩,站班迎接。等到定席時候,護院自是當中第一位,卻請了新委善後局提調蕭誌何及陳雨堂兩個陪他,下餘在兩旁分排了四席。護院入座之後,先交代說:“我們都是老朋友,斷不可拘禮節,隻管開懷暢飲。總要和十年前,我們在鵲華橋(濟南冶遊之地)玩笑一般才好。”眾人領命,無不痛飲。上過幾道熱炒之後,廚子捧了活鯉魚上來,請示做法(濟南風氣如此)。護院道:“別人總歡喜一半醋溜,不是就紅燒,一半總是清燉。我今天變個樣兒,一半拿來炒片,一半做口湯喝罷。”廚子領命下去。護院對誌何、雨堂道:“你看他們都是靜悄悄的,你兩個何妨分到兩麵去打個通關,隻當是代我的。他們誰歡喜和我豁拳,就請他們來。”誌何、雨堂兩個奉命,便分頭去豁拳。
雨堂的拳本來不濟,打了兩桌十二個人的通關,倒輸了八個直落五,不覺酩酊大醉。恰好家人捧上炒魚片來,雨堂道:“這、這、這是老帥點的菜,你們嚐嚐。”說到這裏,忽然想起離座久了,老帥沒有人陪坐,並且打完了通關,也要去銷差。
於是一踅一踅的仍走到首席上,抬頭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原來那位護院陳大帥不見了。暗想:“莫非也到旁席豁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