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愛他……”於寧猙獰地嘶叫。
“所以他也對你不薄,最少還付給你家用。”我冷嘲地笑。
“你這個妖怪!這麼多人去死你怎麼不去死?”於寧在電話裏尖叫怒罵咆哮痛哭,隱約還伴隨著玻璃被砸爛的聲音,“你去死啊……”
然後是長長的嚎哭,沒有了怒罵尖叫咆哮,也沒再傳來砸東西的聲音,電話那頭除了嚎哭還是嚎哭,於寧的哭聲像一塊撕裂的棉布。
沉默,我不再說話,掏出雪白的煙,點了一支,我的眼神跟著婉蜒的煙霧奇怪地扭曲。就這麼沉默著,拿著聽筒,聽那片淹沒我靈魂的哭聲。我知道那哭聲裏包含的一切:痛苦、嫉妒、怨恨、厭煩、疲倦、麻木……那哭聲是一個暗語,把她五年間對這個男人和這段生活的全部情感,都表達了。
直到煙缸裏的煙蒂成堆,於寧的哭聲漸細。
“對不起。”她沙啞著嗓子道歉。
“還不錯。眼淚還沒流幹。”我輕笑,“等到你再也不知道流淚是什麼滋味,就會死心了。”
“鄭琳!”於寧頓了頓,聲音突然有些感傷,“你是我惟一的朋友。”
惟一?嗬多麼沉重的負擔。
“去洗個臉,喝杯牛奶,睡覺。”我淡淡地道,知道她已經沒事,不過是需要找個人發泄,就像人們在失意的時候,總會暴躁地遷怒於最親的人。
掛了電話,我蒙住自己的臉,疲倦和厭煩席卷而來,我衝進洗漱間嘔吐。
吐太久,胸口疼痛,連喉嚨都吐出血絲。
我麻木地抬起涕淚交錯的臉,怔怔的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無邊的漆黑。
初春的夜,風仍是這樣淒寒。
豢養於寧的男人,姓趙,就是我前麵提到的,撞傷她的台商。
被撞傷不是厄運,再深的傷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對於於寧來講,傷愈之後,才是厄運的開始。
醫院那段故事,我知道得並不清楚。因為老板的不準假,我隻能每天中午下班後回宿舍燉湯,然後坐上四十分鍾的公交車到醫院,陪於寧兩三個小時,然後又坐上四十分鍾的車趕回公司加班。那段時間自己就像是一個不停旋轉的陀火翼,不是不想停下來,是不能停下來,我對這樣的生活充滿了怨憤,對老板的不通情理充滿了怨憤,對肇事的主人充滿了怨憤,甚至對於寧的倒黴也充滿了怨憤,覺得自己活脫脫就是張愛玲筆下的《怨女》。幸而於寧在住院的第二天請到了看護,稍稍減輕了我身上沉重的壓力,可是看護並不若想像中那麼盡責,我會在每天下午去幫於寧換掉被屎尿打濕的床單,打來熱水清洗她身下的穢物和被穢物捂出來的疹子,即使性格火辣更勝我幾分的於寧,在這個時刻也會從眼裏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難堪。然而我的思想早就被這些令我疲憊不堪的事情占滿了,根本沒空去理會於寧的心理狀況。偶爾會在醫院碰到那個前來探視她的肇事者,對這個打亂我生活秩序,帶給我一連串麻煩和辛苦的男人,我向來冷淡以對。我不知道於寧為什麼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裏愛上一個這樣的男人,拋開所有不顧一切地跟著他,也許愛情真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於寧有於寧的故事,我又怎麼能自以為我就一定看得最清。能夠聽從自己的心來過日子,痛痛快快地瘋一場,是多麼幸運的事情。或許我羨慕於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