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用爪子撓撓耳朵,趴在地上,懶洋洋的說:“又不值錢,少了就少了唄。”
黃泉地府裏,其實根本用不著紙錢,因為根本沒有東西可賣,店鋪隻是個樣子,與房舍屋宇一樣,都是鬼魂希望這裏更像人間折騰出來的。
地府裏沒有凡人說的閻羅,也沒有十八層地獄。
隻有一條忘川河,惡念纏身的鬼會被拉下河去,永遠無法上岸。
河邊的望鄉城,儼然人間繁華的景象,停留在這裏的鬼,用可笑的方式劃分著他們與忘川的區別。
沒過奈何橋,就不入輪回。
他們隻是死了,還沒有徹底忘卻前塵。
捏著紙錢的老頭暴跳如雷,邊走邊罵:“你懂什麼,紙錢香燭,不是有用沒用,而是人間還有人記掛著老夫。”
“丟了吧。”一個光頭禪師,身披袈裟,滿眼慈悲的看著他,“何不放下?塵世枷鎖,放下就能輪回轉世。”
老頭凶狠的瞪眼:“靈果和尚你閉嘴!”
靈果禪師撥動念珠,垂眼道:“凡人改朝換代,宗族分散流潰,修真宗派亦會斷了傳承。你收到的紙錢,終將一日少過一日,世間總歸將你遺忘,不過是早與遲。放下了過橋去罷。”
“你這禿驢,你自己為何不去?”老者聲厲色荏的吼著。
靈果禪師低聲道:“吾還有因果未了啊。”
他似是自言自語的補了一句:“依長眉說,合該就在這幾日了?”
說完也不理會那個跳腳的老頭,徑自向城外走去。
黑霧彌漫,鬼哭陣陣,三生石邊圍滿了白影。
奈何橋並不是一座實實在在的橋,而是一條通向六道輪回的路,橫跨忘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奈何橋。
靈果禪師所謂的因果未了,正是因為他站在忘川河邊,看不到奈何橋。
距離他在黑淵穀壽終命盡,粗粗一算,也有七百年了,昔年同住山穀的故舊道友,有的還在望鄉城裏的,有的已經重新進入輪回。
佛修累世功德,並不飛升,也沒有天劫。
靈果禪師在黃泉耽誤的這些年頭,確實有些久了。
他無意地瞥了三生石一眼,赫然發現原本怎麼也看不清的來生,似衝破迷霧般顯現出來:一道紫氣,伴隨著嬰孩降世,刹那間抵消了所有災厄。
“這是?”
靈果禪師一驚。
諸般因果,他最是清楚,這種紫氣,是身份極不尋常的人,因為跟他有了因果,天道自然而然取來償還恩義。
什麼樣的身份,能在天道這裏排得上號?
靈果禪師滿腹疑惑,連三生石裏,那個象征他來生的孩子經曆了什麼都沒認真瞅上一眼。事實上這些看了也沒用,因為一過忘川,前塵盡忘,空空蕩蕩。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靈果禪師?”
三生石裏的景象,恰好映出那浩然紫氣,似乎從亮著的白岩,一路延伸到了靈果禪師腳下,眼前漆黑的河水上,忽然從迷霧裏緩緩浮出一座寬闊的橋梁。
靈果禪師了然一笑,合掌轉過身:
“釋灃道友,許久不見。”
他身後站著的人,確實是釋灃,神魂凝煉,與真人一般無二。
即使有符籙隔絕氣息,那種身在昏暗陰氣彌漫的黃泉裏,依舊高華卓然的神采,還是能一眼令人看出不凡。
形貌妍醜,在鬼魂身上最無用。
無論是生前外表不錯的凡人,還是元嬰期改了容貌的修士,一旦身死,相由心生。
能讓自己像個活人的都是少數,更別提維持生前模樣,譬如吞月尊者,它的困擾就是沒法變成人形了,好在它並不在意這件事。
靈果禪師眉目一如生前。
釋灃則是更勝往昔,神魂攜帶的明輝,分毫不掩的展現出來。
“飛升仙界已經千年有餘,不想禪師竟還在地府參悟修行。”
靈果禪師笑道:“一飲一啄,命數注定,釋灃道友此來,是為令徒?”
釋灃也不隱瞞,直接承認:“此番前來是機緣巧合,既已到此,多年前掛心之事……”
“他們已洗盡因果,轉世去了。”靈果禪師打斷了釋灃的話,“連同大雪山北玄派的人一起,老衲親眼所見,當年道友修閉口禪,令徒獲益良多。”
釋灃肅然說:“若無禪師用本命靈寶七佛塔相助,當年我半途而廢,反倒連累他們。”
“並非如此,他二人潛心修行,雖是枉死,但殺他們的人,很快就被你所除,執念一消,在望鄉城又有同時而來的師門長輩照拂,即使釋灃道友你不曾去黑淵穀閉世修行,單靠自己,他們也就遲個數十年去輪回。”
“如此?”釋灃喃喃。
“正是。”
釋灃聽了,隻覺得心裏一鬆,好像有什麼無形的負荷,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