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下,忘川途。

靈果禪師雙掌合十,沒有說什麼,轉身就像河中走去。

在釋灃眼裏,漆黑渾濁的河水上方空空蕩蕩,靈果禪師腳下就像有一道無形的橋梁,讓他平穩的走進了河對岸的濃霧裏,逐漸消失。

“六道輪回……”

有人長長的歎了口氣。

說話的是一團模糊不清的人影,他就站在距離釋灃不遠的地方,但是因為神魂瀕臨潰散,連靈果禪師也忽略了他,以為那是釋灃身周的魂光。

“你對地府很熟?”釋灃似不經意的問。

“曾經來過,萬年之前。”

光影裏傳來的聲音,正是禹仙君。

他笑了笑,自嘲的說:“沒想到死之前,竟還能隨地脈,至此地重遊。”

萬物萬靈隻有魂魄沒被毀去,都有機會入六道輪回,神仙就難說了。

他們渡劫飛升,掙脫了天道的第一重枷鎖,同時也失去了很多機會,在仙界死去的人,是不一定有來生的。

如果本身就仙界誕生之人,那就更連想都不必想,生於仙界,回歸地脈。

禹仙君——不,靈顯天尊就是生來的仙人。

“仙君若想奪舍,現在去人間,還來得及。”釋灃淡淡說。

“不必了,我就像是餘燼裏勉強生出的殘火,苟延殘喘的日子,我過得夠了。”

禹仙君模糊的身影,分出細細縷縷的白絲,不斷流失。

他無法離開忘川河太遠,腳下所站之地,亦是地脈,他就像一個深陷流沙的人,很快沙子就會將他全部吞沒。

現在這個意外,是流沙衝進了另外一條水道,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別人的地盤,等到看夠了,流沙還會重新回到仙界。

事實上,釋灃能順利走到望鄉城旁邊,還是禹仙君的指引。

察覺到陳禾感悟地脈時,神魂忽然與自己斷了聯係,釋灃想也不想,就追了上來。

黃泉鬼域,陰魂飄蕩,仙人很難在這裏辨清路徑。

“浮初小世界的地府,是仙人唯一能夠進入的,距離六道輪回最近的地方。從前不知道緣故,現在恍然了,原來它是上一個仙界蛻變的。”

禹仙君聲音不徐不疾,步履悠閑,好似踏青一般。

“吾當年能創奪天寄靈術,造化陰陽決,對著六道輪回可是參悟了好久。”

“未死之人,瞧不見奈何橋?”釋灃駐足,他看到許多白影鬼魂,艱難的在河麵上徘徊,他們的身影搖搖晃晃,有的甚至失足落入了河中。

“據說背負因果的越深,橋麵越窄,難以通行。”

禹仙君喟歎一聲,接著自嘲道:“我之罪責,不要說奈何橋,怕是忘川河幹涸,我也過不去。昔年創法決,正是因為擔心天生仙人,沒有入輪回的機會,現在可好,兜兜轉轉,死之一途,卻被我看開了。”

釋灃在三生石旁邊沒有看到陳禾。

他不知道師弟去了哪裏。

幽魂厲鬼們畏懼著躲在一邊,不敢接近。

“前麵便是望鄉城,哦,倒是變了不少。”禹仙君有幾分驚訝。

萬年之前,浮初世界的人間還是古荒大地,到處都是部落、族群。

即使是最顯赫的王城,也是由泥土曬幹焙成的磚塊,沒有雕梁畫棟飛簷遊廊,隻是一座加持了修士符籙的黃土城,石頭門。稍微像樣的建築,都是修真界的大宗派,還有連修士也說不清來曆的仙宮廢墟。

那時的望鄉城能有什麼規模?

“似乎有人盯上了我們——”禹仙君忽然說。

釋灃眼前飛出數十道墨汁似的東西,沒頭沒腦的倒扣下來,還有鬼哭狼嚎,刀子刮在銅器上那種哢哧哢哧的怪聲,連同無邊陰氣狂湧而至。

“哼,你們這些仙人,興風作浪個沒完!竟然敢走進鬼門關,越過黃泉路,今天我就要給你點顏色瞧瞧!上!”

釋灃連眼都不抬,隨意拂開濃烈的陰氣。

外麵的人吃了一驚。

“怎麼回事,不是說仙人聽到這些鬼哭就頭痛嗎?還有陰氣也……喂!你們收集的這些忘川怨魂融化的黑水,該不會是以次充好的東西吧!”

“哢嚓!小子,你再說一遍?”

“哢嚓!你敢質疑我九十九哥?”

偷襲者仿佛鬧了內訌,釋灃踏出黑煙籠罩的區域,赫然看到眼前房頂、路邊、前後左右都圍滿了青色巨蟹,個個背甲鋥亮,油光水潤像是上好的青玉。

捏著鋸齒狀的鉗子,虎視眈眈。

兩下一對眼,螃蟹們還沒有怎麼樣,那個站在屋簷上意氣風發的修士,直直滾了下來。

還好鬼魂不怕摔斷腿,也不會砸扁腦門——狼狽的從青蟹殼上爬起來的修士,臉比那些白影幽魂還要嚇人,哆哆嗦嗦地說:

“尊者!我,我不知道是尊者!不然打死我也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