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解除心理病態5

讓我舉感知一幅畫或一個人為例。為了完善地認知它們,我們必須同我們的分類、比較、評價、需要和使用的傾向做鬥爭。當我們說這個人是一名外國人時,我們就已經給他歸了類,完成了一個抽象動作,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把他看成是獨特的人和完整的人的可能性就己被排除了,他已不再是不同於世界上任何別人的人了。在我們看牆上的一幅畫並讀出畫家名字的時候,按照這幅畫的獨特性以完全新穎的眼光看它的可能性就被輕易地排除。在一定程度上,我們稱之為認識的事情,即把一個經驗放在概念、詞或聯係係統中去時,就排除了完全認知的可能性。裏德指出,兒童有“天真的眼睛”,有看某種東西仿佛他是第一次看它的能力(他的確經常是第一次看它);他能以驚異的目光凝視它,考察它的各個方麵,接受它的全部屬性,因為對於在這種情境中的兒童來說,陌生對象的一種屬性並不比任何其他屬性更重要。他並不組織它,他隻是凝視它,體會這個經驗的特性。在類似的情況下,對於成人來說,隻要我們能夠阻止抽象、命名、分類、比較和聯係,我們就能越來越多地看到人和繪畫的更多的方麵。我們特別應當強調察覺不可言喻的、不能翻譯成詞的東西的那種能力。

努力把這種東西翻譯成詞就改變了它,使它成了某種非它的其他東西,成了某種像它的其他東西,成了某種類似它然而與它本身不同的東西。

這就是越出局部而感知整體的能力,這種能力是各種高峰體驗時認知的特性。隻有如此,我們才能在人這個詞的最完全的意義上了解人。自我實現者在他們感知人時,在他們洞察一個人的核心和本質時是如此高度敏銳,這沒有什麼可奇怪的。這也是我確信這一點的原因,即理想的治療家,大概是由於專業的需要,他應該能在沒有預先假定的情況下,從另一個人的獨特性和整體性上,至少是從這個人是一個還算健康的人的角度來理解他。我堅持這一點,盡管我願意承認在這種知覺狀態中有未加說明的個體差異。願意承認治療經驗自身也能成為一種存在認知訓練,即真正理解另一個人的訓練。這也說明,為什麼我認為一種審美認知和創造能夠成為診療訓練的非常合乎需要的一個方麵。

在人更高的成熟水平上,二歧式被融合了,兩極被超越了,衝突被消除了。自我實現者既是自私的又是無私的,既是狂歡的又是具有古典美的,既是與別人融合在一起的又是與別人分離的,既是理性的又是非理性的,等等。我曾設想過的那個線性的、它的兩極彼此相反和盡可能分離的連續統一體,已證明更像是圓圈和螺旋,在這裏,兩個極端彙合在一起,成為一個融合的統一體。在完美地認知客體時,我也同樣發現了這種強烈的傾向。我們對於存在的整體理解得越多,我們也就越能容忍和知覺不一致、對立、直接抵觸的同時存在。這些對立看來是不完全認知的產物,隨著對整體的認知,它們就消失了。從完美的優勢地位察看神經病人時,就能把他看成是一個奇妙的、複合的、甚至是美麗的過程的統一體。我們平常看成是衝突、矛盾和沒有聯係的東西,這時就會被理解為是不可避免的、必然的、甚至是命中注定的東西。換句話說,如果任何東西能夠被充分地理解,那麼,它就會進入其必然的位置,而它就能被審美地感知和鑒賞,甚至疾病和健康的概念也可以融合起來而變得界線不清。如果我們把症狀看作是朝向健康的壓力,或把神經病看作是此時對個人問題最有利於健康的解決,就會出現這樣的變化。

處在高峰體驗時刻上的人,不僅在上麵我提到的那些意義上是像堅賢那樣的人,而且在某些其他方麵也是一樣的,特別是在完全地、熱愛地、同情地、以及自娛地認可世界萬物和人的方麵更是如此。盡管在日常生活中他可能顯得不盡如人意。神學家在不可能完成的課題上曾進行過長期的奮鬥。也就是說,神學家把世界上的罪孽、邪惡、痛苦和全能、全愛、全知等概念結合起來,花費的時間決不是幾個小時或幾天。一個附帶的困難是試圖把獎善懲惡的必要性和這種愛一切人、寬恕一切行為的概念協調起來作為一項任務造成的。他必須以某種方式,既懲罰而又不懲罰,既寬恕而又譴責。

我認為從研究自我實現者對這個二難推理的自然主義解決中,從所討論的兩個廣泛不同的認知類型——存在認知和缺失認知的比較中,我們可以學到某種東西。存在知覺通常是暫時性的東西,它是一個頂峰、一個製高點、一個間或達到的成就。看來,人在大多數場合是以缺失方式感知的,也就是說,他們比較,他們判斷,他們批準,他們使用,他們聯係。這就意味著,我們能夠在兩種不同的方式,兩者挑一地感知另一個人;有時以他存在的方式,仿佛他眼下是宇宙的整體;然而更為經常的,則是我們把他感知為宇宙的一部分,而且用許多複雜方法把他同宇宙的其餘部分聯係起來。當我們存在地感知他時,這時我們可以是博愛的、完全寬恕的、完全認可的、完全羨慕的、完全理解的、以存在自娛的、愛好自娛的。但這些恰恰是指定給上帝概念的屬性(娛樂除外——在大多數上帝概念中,不可思議地缺少這個品質)。在這樣的時刻,在這些品質上,我們就像偉人似的。例如,在治療的情境中,我們可以用這種熱愛的、理解的、認可的、寬恕的方式,把我們自己同各種這樣的人聯係起來,而這些人我們平常是畏懼的、譴責的、甚至是憎恨的,如謀殺犯、雞奸犯、強奸犯、剝削者、懦夫等等。所有的人都不時地表現出似乎他們都希望成為存在認知的人,他們對於成為被分類的、類化的、成規化的人是不滿意的。把人標上侍者、警察或“夫人”的標記而不是把他看作一個個體,通常是觸怒人的。我們全都希望我們的成熟性、複雜性、豐富性受到賞識和認可。如果這樣的認可者在人世間不可能找到,那麼就會出現非常強烈的投射傾向,並且會創造一個上帝的形象,有時是一個人的形象,有時則是超自然的形象。

對“邪惡”問題的另一種答案以這樣的方式提出來了,即我們的被試依據現實本身的存在,按照現實本身的權力“承認現實”。現實本身是非人格的,它既不是為了人,也不是反對人。毀滅性大地震僅僅對於某種人才提出了一個調和的問題,這種人需要一個人格高尚的榜樣,他既是博愛的,同時又是一本正經的、全能的,並且是創造世界的。對於能夠自然的、非人格的和作為永存的東西感知和承認地震的人來說,地震是沒有倫理或公理問題的,因為它並不是為了打擾他而爆發的。如果罪惡以人為中心下定義的話,那麼他也隻是像他承認季節和風暴那樣來承認地震。從原則上說,在洪水猛獸殺傷人之前,讚賞它們的美,甚至認為它們是有趣的,這是可能的。當然,如果在有損於人的人類活動方麵采取這樣的態度,那麼就不是很容易了。但是,這有時也是可能的,而且人越成熟,這種可能性也就越大。

在高峰體驗時刻,知覺強烈地傾向於獨特的和非類化的。無論是對一個人的,還是對世界的,無論是對一棵樹的,還是對一件藝術品的,所有的知覺都傾向於被看作是獨特的事例,看作是它的類別中的獨特成員。這與我們日常根據法規掌握世界的方法是對立的。實質上,日常的方法是停留在一般化上,停留在亞裏士多德式的——把世界萬物分成各種類別上。

對於類來說,對象隻是實例和樣品。整個類概念依靠一般的分類,如果沒有類別,相似、相等、類似和差異的概念就會變得毫無意義和作用。我們不能比較兩個完全沒有共同性的對象,而且對於具有某種共同性的兩個東西來說,例如具有紅、圓、重等這樣的共同性質,必然意味著抽象。但是,如果我們不是抽象地感知一個人,如果我們堅決要求一起察覺他的一切屬性,並且認為這些屬性彼此之間是相互需要的,那麼我們就不再有可能分類。從這種觀點來看,每一個人,每一幅畫,每一隻鳥,每一朵花,都會變成類的獨特成員,因此必須獨特地感知。這種心甘情願地察看對象的一切方麵,意味著知覺的更大效力。

高峰體驗的一個方麵是完全沒有畏懼、焦慮、壓抑、防禦和控製,拋棄了克製、阻止和管束,盡管這是暫時的。崩潰和消亡的畏懼,被“本能”壓倒的畏懼,死亡和精神錯亂的畏懼,以及害怕產生放縱性愉快情緒等等,暫時都傾向於消失或中止了。這就更大地解放了被畏懼弄得不正常的知覺了。

這一點可能被看作是純粹的滿足,純粹的表現,純粹的得意洋洋和快樂。但是,因為它“到底”了,所以它體現了弗洛伊德的“快樂原則”和“現實原則”的熔合。因此,這仍然是在心理機能的高級水平上解決普通二歧式概念的又一實例。

因此,在共同具備這種體驗的人那裏,可以預期某種“滲透性”,一種對無意識的靠攏和開放,一種對無意識的相對的無畏懼。

在這些各式各樣的高峰體驗中,我們已經看到,人傾向於成為更一體化、更個體化、更自發、更表現、更安詳、更勇敢、更強有力,等等。

但是,這些全都是類似的,或者幾乎是一樣的。在這裏似乎是一種內部和外部的、動態的平行性或同型性。換個方式說,這個人感知到了世界的本質存在,這樣,他也就同時更接近了他自己的存在(他自己的完善,更完善地成為他自己)。這個相互作用的後果看來在兩個方向上。不過由於某些原因,卻使他更接近了他自己的存在或完成,因此,也使他更容易看到世界的存在價值。由於他變得更統一了,他也更有可能看到世界更多的統一性。由於他懂得存在性歡樂,因此使他更能看到世界的存在性歡樂。由於他變得更強大了,因此,他更能看到世界的強大力量。這個造成了那個的更大可能性,正如壓抑使世界顯得更不好一樣,反之則亦然。他和世界變得更相像了,因為二者都在向著盡善盡美運動,或者說,二者都在向著失去盡善盡美的方向運動。

也許,這就是愛者熔合所表示的部分意思。在宇宙的體驗中,與宇宙相稱的一個人,感到成了這個統一體要素的一個人,以巨大的哲學洞察力進行感知。也有一些(不充分)有關的資料指出,一些形容“優秀繪畫”結構的性質也能用來描繪優秀的人,如存在價值的整體性、獨特性、生氣勃勃等等。顯然,這是可以檢驗的。

如果現在我試圖把這一切放到另一種許多人都熟悉的心理分析參照係統中去,那對一些讀者是有幫助的。處理無意識和潛意識之外的現實世界是二級過程的任務。邏輯、科學、常識、良好順應、文化適應、責任心、規則、理性主義等,全都是二級過程的方法。原初過程最初是在神經病和精神病患者身上,隨後是在兒童身上,隻有在健康的人身上才發現。在夢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無意識活動的規律。欲望和畏懼是弗洛伊德機製的原動力。順應良好的、負責的、有常識的人,在現實世界上生活很好的人,他們做到這些,通常必須在一定程度上返回他們反對、否定和壓抑他們的無意識和潛意識上去。

我曾強烈地意識到,我們必須麵對我選出的自我實現被測試者的實際情況。因為他們既是非常成熟的,同時又是很孩子氣的。我稱它為“健康的兒童性”或“第二次天真”。自我心理學家的“複歸到自我的幫助”,不僅在健康人身上發現了,而且最後被認為是心理健康的必需品。愛也已經被認為是複歸(即不能倒退的人就不可能愛)。最後,分析學家讚成靈感和重大的(基本的)創造部分地出自無意識,即一種健康的倒退(複歸人一種暫時離開現實世界的向後轉)。

在這裏我所描述的東西可以看作是一種自我、超自我和自我理想的熔合,意識、潛意識和無意識的熔合,原初過程和二級過程的熔合,一種快樂原則和現實原則的綜合,一種在最高成熟性幫助下無畏懼的健康的倒退,一種在所有水平上個人的真正整合。

做個心理健康的覺察者

在任何高峰體驗時,任何人都暫時具有了我在自我實現個體中發現的許多特征。換句話說,這時他們變成了自我實現的人。如果我們願意的話,我們可以認為這是一時的性格上的變化,而不僅僅是情緒與認知的表現狀態。在這時,不僅是他最快樂和最激動的時刻,而且也是他最成熟、最個體化、最完美的時刻——簡而言之,是他各個方麵最健康的時刻。

這樣,為了使它較少具有那種隻有極少數人直到60歲才能進入的、有點全或無的神殿意味,我們就可能消除自我實現的靜力學和類型學的缺點,來給它重新下定義。我們可以把自我實現定義為一種插曲或一種迸發,在這種迸發中,這人的能力以特別有效的和劇烈快樂的方式一起到來了,這時,便是更多整合而較少割裂的,對體驗是更坦率的,更有特異性的,更完全表現或自發的,或充分運行的,更有創造性的,更幽默的,更超越自我的,更獨立於他的低級需要的,等等。在這些插曲中,他更真正地成了他自己,更完善地實現了他的潛能,更接近他的存在核心,成了更完善的人。

從理論上說,在任何人一生的任何時刻,這樣的狀態和插曲都可以到來。因此,區分出我稱之為自我實現的人的東西,是在他們身上這些插曲比普通人來得要頻繁得多,而且強烈得多,完善得多。這樣,就使得自我實現成了程度的問題、頻率的問題,而不是全有和全無的問題,因而使它能夠經受通用的研究程序的檢驗。我們不必再局限於研究那些在大多數場合實現了他們的自我的那些極端研究對象了。至少在理論上說,我們也可以研究任何人的生活史了,特別是那些藝術家、知識分子和其他有特殊創造力的人的,虔誠信教的人的,以及在心理治療或其他重要成長經曆中體驗過巨大頓悟的人的生活史了,以便更清楚地研究自我實現。

我描述主觀的體驗幾乎都是運用經驗主義的方式。它對外部世界的關係完全是另一種情況,僅憑覺察者自己相信他更真實地、更完整地覺知了,並不是他確實達到這一步的證明。判斷這個信念的效度的標準,存在於被察覺的對象或人身上,或者存在於所創造的產物上。因此,從原則上看,它們隻是相關研究的簡單問題。

可是,把藝術說成知識是在什麼角度考慮的呢?審美知覺肯定有其內在的自我證實,它被認為是一種寶貴的和奇妙的體驗。但是,一些幻想和幻覺也具有同樣的情形。此外,你可以被我不予理會的一幅畫激發起美感體驗。即使我們達到超越個人的境地,效度的客觀標準問題仍然是存在的,正如它在所有其他知覺問題方麵也存在一樣。

對於愛的知覺、神秘的體驗、創造性的時刻、以及頓悟的閃現,同樣也可以這樣說。

相愛者在他所愛的人身上看到的東西,其他人是沒有看到的可能的,再者,對於他的內部體驗的內在價值,對於他、他所愛的人以及世界上的人的許多良好後果,是勿庸置疑的。

假如我們舉一位母親疼愛嬰兒的例子,情況甚至就更明顯了。愛不僅使她覺察到了潛在性,而且也使它們現實化。沒有愛肯定會抑製潛力,甚至會扼殺潛力。個人的成長要求勇氣、自信,甚至大膽;從雙親和夥伴那裏沒有得到愛,就會引起相反的後果,自我懷疑、焦慮、無價值感和怕受嘲笑等,所有這些都是成長和自我實現的抑製因素。

人格學的和心理治療的經驗是這種事實的證明,愛能促使潛力實現,不愛則使潛力無效,不論是否值得,結果都是如此。

在這裏,產生一個複雜而循環的問題:“在怎樣的程度上,這個現象才是自我實現的預兆呢?”正如默頓所設想的,丈夫確信其妻子是漂亮的,妻子確信其丈夫是勇敢的,在一定程度上就創造出了美和勇氣。這與其說是對於已存在的事物的覺知,倒不如說是由於信念而導致存在。也許我們可以把這看作是知覺到潛在性的例子。因為每一個人都有成為美麗的和勇敢的可能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就與覺察某人可以成為偉大的小提琴家這種真實的可能性有所不同,因為後一種可能並不是普遍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