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場麵描寫範文閱讀一(3 / 3)

西京

西京風景清幽,環山繞水,共有四座青山——吉田山,睿山,大文字山,圓山。四山中睿山最高,我們登睿山之巔,可窺西京全市,而最稱勝絕的是清水寺,琵琶湖。

清水寺在音羽山之巔,山上滿植翠柏蒼鬆;在萬綠叢中,雜間幾枝藤花,嫩紫之色,映日成彩,微風過處,鬆濤澎湃,花影嫋娜。我獨倚大悲閣的碧欄,近挹清香,遠收綠黛,超然有世外感。廟宇之前,有滴漏,為香客頂禮時洗手之用。漏流甚急,其聲潺潺,好象急雨沿屋沿而下。

琵琶湖是西京第一名勝。沿江共有八景。我們在五月七日的那一天泛棹湖中,時正微雨,陰雲四合,滿湖籠煙漫霧,一片蒼茫,另有一種幽趣。後來雨稍住,霧稍散,青山隱約可辨。遠望諸峰,白雲冉冉,因風變化,奇形怪狀,兩眼為之迷離。

後來船到石山寺,我們便舍舟登岸,向寺直奔。此寺也在高山之巔,仿佛中國西湖之靈隱寺。中多獨幹老木,高齊廟閣。院中滿植芭蕉,被急雨敲擊,清碎如弄珠玉。

傍晚雨止霧收,斜陽殘照,從白雲隙中射出,照在湖麵上,幻成紫的粉紅的嫩黃的種種色彩。我們坐在船上,如觀圖畫,不久斜陽沉入湖心,湖上立刻冪上一層黃冪,青山白雲,都隱入黑冪中,但數點漁火獨兀含情向人呢。

日光

日光乃日本景致最好的地方,日本人有名俗話說:“不到日光不算見物,”日光的身價可想而知了。

日光共有十六景,其中杉並木,中禪寺湖,霧降瀧,裏見瀧,中禪寺湖大尻橋幾個地方更自然,更秀麗;不過最使我不能忘懷的還要算是華嚴三千尺的大瀑布了。

當日遊華嚴,往還走了六十裏路,辛苦是最辛苦,而有了這種深刻的印象,也就算值得。在華嚴瀧的背後,還有一個白雲瀧,我們到了白雲瀧,看見急水如雲,從半山中奔騰而下,已經歎為奇觀;及至到了華嚴瀧,隻見三千尺的雲梯,從上巔下垂,雲梯之下,都是飛煙軟霧,哪有一點看出是水。這種奇妙的大觀,怎能不引誘人們忘記人間之樂呢?

宮島

宮島乃日本三景之一,所謂三景:是鬆島(在北部)、天之橋及宮島。我們於黃昏時泛舟海上,碧水渺渺,波光耀霞,斜陽餘輝,映浪成花;沿海青山層疊,白雲氤氳。在海上遊蕩些時,又登岸奔紅葉穀。這時微風吹來,陣陣清香,夾路鬆杉崢嶸。渡過一小紅橋,就看見紅葉如錦,噴火紅焰,真是妙境;便是武陵人到桃源,恐怕還要歎不及此呢!

“蓬島”稱絕的三景,我隻到了一處,未免是個憾事;不過在日本住了一個多月,遊了八九個地方,無論到哪處,都沒有感到飛沙揚塵滿目蒼涼的況味;就是坐在火車上,也是目不斷青山的倩影,耳不絕鬆濤的幽韻,更有碧綠的麥隴,如荼的杜鵑,點綴田野,快目爽心,直使我讚不絕口。

其實中國的江南山川,也何嚐沒有好風景,何值得我如是沉醉;但是“蓬萊”另有“蓬萊”之景,其瀟灑風流,纖巧靈秀,不可與中國流麗中含端莊的西子湖同日而語。所以我雖讚許蓬萊之美,亦不敢抹煞西子湖之勝;燕瘦環肥,各有可以使人沉醉之處呢!

8.威尼斯

朱自清

威尼斯(Venice)是一個別致地方。出了火車站,你立刻便會覺得;這裏沒有汽車,要到那兒,不是搭小火輪,便是雇“剛朵拉”(Gondola)。大運河穿過威尼斯像反寫的S;這就是大街。另有小河道四百十八條,這些就是小胡同。輪船像公共汽車,在大街上走;“剛朵拉”是一種搖櫓的小船,威尼斯所特有,它那兒都去。威尼斯並非沒有橋;三百七十八座,有的是。隻要不怕轉彎抹角,那兒都走得到,用不著下河去。可是輪船中人還是很多,“剛朵拉”的買賣也似乎並不壞。

威尼斯是“海中的城”,在意大利半島的東北角上,是一群小島,外麵一道沙堤隔開亞得利亞海。在聖馬克方場的鍾樓上看,團花簇錦似的東一塊西一塊在綠波裏蕩漾著。遠處是水天相接,一片茫茫。這裏沒有什麼煤煙,天空幹幹淨淨;在溫和的日光中,一切都像透明的。中國人到此,仿佛在江南的水鄉;夏初從歐洲北部來的,在這兒還可看見清清楚楚的春天的背影。海水那麼綠,那麼釅,會帶你到夢中去。

威尼斯不單是明媚,在聖馬克方場走走就知道。這個方場南麵臨著一道運河;場中偏東南便是那可以望遠的鍾樓。威尼斯最熱鬧的地方是這兒,最華妙莊嚴的地方也是這兒。除了西邊,圍著的都是三百年以上的建築,東邊居中是聖馬克堂,卻有了八九百年——鍾樓便在它的右首。再向右是“新衙門”;教堂左首是“老衙門”。這兩溜兒樓房的下一層,現在滿開了鋪子。鋪子前麵是長廊,一天到晚是來來去去的人。緊接著教堂,直伸向運河去的是公爺府;這個一半屬於小方場,另一半便屬於運河了。

聖馬克堂是方場的主人,建築在十一世紀,原是卑讚廷式,以直線為主。十四世紀加上戈昔式的裝飾,如尖拱門等;十七世紀又參入文藝複興期的裝飾,如欄幹等。所以莊嚴華妙,兼而有之;這正是威尼斯人的漂亮勁兒。教堂裏屋頂與牆壁上滿是碎玻璃嵌成的畫,大概是真金色的地,藍色和紅色的聖靈像。這些像做得非常肅穆。教堂的地是用大理石鋪的,顏色花樣種種不同。在那種空闊陰暗的氛圍中,你覺得偉麗,也覺得森嚴。教堂左右那兩溜兒樓房,式樣各別,並不對稱;鍾樓高三百二十二英尺,也偏在一邊兒。但這兩溜房子都是三層,都有許多拱門,恰與教堂的門麵與圓頂相稱;又都是白石造成,越襯出教堂的金碧輝煌來。教堂右邊是向運河去的路,是一個小方場,本來顯得空闊些,鍾樓恰好填了這個空子。好像我們戲裏大將出場,後麵一杆旗子總是偏著取勢;這方場中的建築,節奏其實是和諧不過的。十八世紀意大利卡那來陀(Canaletto)一派畫家專畫威尼斯的建築,取材於這方場的很多。德國德萊司敦畫院中有幾張,真好。公爺府裏有好些名人的壁畫和屋頂畫,丁陶來陀(TinDtoretto,十六世紀)的大畫《樂園》最著名;但更重要的是它建築的價值。運河上有了這所房子,增加了不少顏色。這全然是戈昔式;動工在九世紀初,以後屢次遭火,屢次重修,現在的據說還是原來的式樣。最好看的是它的西南兩麵;西麵斜對著聖馬克方場,南麵正在運河上。在運河裏看,真像在畫中。它也是三層:下兩層是尖拱門,一眼看去,無數的柱子。最下層的拱門簡單疏闊,是載重的樣子;上一層便繁密得多,為裝飾之用;最上層卻更簡單,一根柱子沒有,除了疏疏落落的窗和門之外,都是整塊的牆麵。牆麵上用白的與玫瑰紅的大理石砌成素樸的方紋,在日光裏鮮明得像少女一般。威尼斯人真不愧著色的能手。這所房子從運河中看,好像在水裏。下兩層是玲瓏的架子,上一層才是屋子;這是很巧的結構,加上那豔而雅的顏色,令人有惝恍迷離之感。府後有太息橋;從前一邊是監獄,一邊是法院,獄囚提訊須過這裏,所以得名。拜倫詩中曾詠此,因而便膾炙人口起來,其實也隻是近世的東西。

威尼斯的夜曲是很著名的。夜曲本是一種抒情的曲子,夜晚在人家窗下隨便唱。可是運河裏也有:晚上在聖馬克方場的河邊上,看見河中有紅綠的紙球燈,便是唱夜曲的船。雇了“剛朵拉”搖過去,靠著那個船停下,船在水中間,兩邊挨次排著“剛朵拉”,在微波裏蕩著,像是兩隻翅膀。唱曲的有男有女,圍著一張桌子坐,輪到了便站起來唱,旁邊有音樂和著。曲詞自然是意大利語,意大利的語音據說最純粹,最清朗。聽起來似乎的確斬截些,女人的尤其如此——意大利的歌女是出名的。音樂節奏繁密,聲情熱烈,想來是最流行的“爵士樂”。在微微搖擺地紅綠燈球底下,顫著釅釅的歌喉,運河上一片朦朧的夜也似乎透出玫瑰紅的樣子。唱完幾曲之後,船上有人跨過來,反拿著帽子收錢,多少隨意。不願意聽了,還可搖到第二處去。這個略略像當年的秦淮河的光景,但秦淮河卻熱鬧得多。

從聖馬克方場向西北去,有兩個教堂在藝術上是很重要的。一個是聖羅珂堂,旁邊有一所屋子,牆上屋頂上滿是畫;樓上下大小三間屋,共六十二幅畫,是丁陶來陀的手筆。屋裏暗極,隻有早晨看得清楚。丁陶來陀作畫時,因地製宜,大部分隻粗粗鉤勒,利用陰影,教人看了覺得是幾經琢磨似的。《十字架》一幅在樓上小屋內,力量最雄厚。佛拉利堂在聖羅珂近旁,有大畫家鐵沁(Titian,十六世紀)和近代雕刻家卡奴窪(Canova)的紀念碑。卡奴窪的,靈巧,是自己打的樣子;鐵沁的,宏壯,是十九世紀中葉才完成的。他的《聖處女升天圖》掛在神壇後麵,那朱紅與亮藍兩種顏色鮮明極了,全幅氣韻流動,如風行水上。倍裏尼(GiovanniBellini,十五世紀)的《聖母像》,也是他的精品。他們都還有別的畫在這個教堂裏。

從聖馬克方場沿河直向東去,有一處公園;從一八九五年起,每兩年在此地開國際藝術展覽會一次。今年是第十八屆;加入展覽的有意,荷,比,西,丹,法,英,奧,蘇俄,美,匈,瑞士,波蘭等十三國,意大利的東西自然最多,種類繁極了;未來派立體派的圖畫雕刻,都可見到,還有別的許多新奇的作品,說不出路數。顏色大概鮮明,教人眼睛發亮;建築也是新式,簡潔不羅嗦,痛快之至。蘇俄的作品不多,大概是工農生活的表現,兼有沉毅和高興的調子。他們也用鮮明的顏色,但顯然沒有很費心思在藝術上,作風老老實實,並不向牛犄角裏尋找新奇的玩意兒。

威尼斯的玻璃器皿,刻花皮件,都是名產,以典麗風華勝,緙絲也不錯。大理石小雕像,是著名大品的縮本,出於名手的還有味。

1932年7月13日作。

(原載1932年9月1日《中學生》第27號)

9.瑞士

朱自清

瑞士有“歐洲的公園”之稱。起初以為有些好風景而已;到了那裏,才知無處不是好風景,而且除了好風景似乎就沒有什麼別的。這大半由於天然,小半也是人工。瑞士人似乎是靠遊客活的,隻看很小的地方也有若幹若幹的旅館就知道。他們拚命地築鐵道通輪船,讓愛逛山的愛遊湖的都有落兒;而且車船兩便,票在手裏,愛怎麼走就怎麼走。瑞士是山國,鐵道依山而築,隧道極少;所以老是高高低低,有時像差得很遠的。還有一種爬山鐵道,這兒特別多。狹狹的雙軌之間,另加一條特別軌:有時是一個個方格兒,有時是一個個鉤子;車底下帶一種齒輪似的東西,一步步咬著這些方格兒,這些鉤子,慢慢地爬上爬下。這種鐵道不用說工程大極了;有些簡直是筆陡筆陡的。

逛山的味道實在比遊湖好。瑞士的湖水一例是淡藍的,真正平得像鏡子一樣。太陽照著的時候,那水在微風裏搖晃著,宛然是西方小姑娘的眼。若遇著陰天或者下小雨,湖上迷迷蒙蒙的,水天混在一塊兒,人如在睡裏夢裏。也有風大的時候;那時水上便皺起粼粼的細紋,有點像顰眉的西子。可是這些變幻的光景在岸上或山上才能整個兒看見,在湖裏倒不能領略許多。況且輪船走得究竟慢些,常覺得看來看去還是湖,不免也膩味。逛山就不同,一會兒看見湖,一會兒不看見;本來湖在左邊,不知怎麼一轉彎,忽然挪到右邊了。湖上固然可以看山,山上還可看山,阿爾卑斯有的是重巒疊嶂,怎麼看也不會窮。山上不但可以看山,還可以看穀;稀稀疏疏錯錯落落的房舍,仿佛有雞鳴犬吠的聲音,在山肚裏,在山腳下。看風景能夠流連低徊固然高雅,但目不暇接地過去,新境界層出不層,也未嚐不淋漓痛快;坐火車逛山便是這個辦法。

盧參(Luzerne)在瑞士中部,盧參湖的西北角上。出了車站,一眼就看見那汪汪的湖水和屏風般的青山,真有一股爽氣撲到人的臉上。與湖連著的是勞思河,穿過盧參的中間。

河上低低的一座古水塔,從前當作燈塔用;這兒稱燈塔為“盧采那”,有人猜“盧參”這名字就是由此而出。這座塔低得有意思;依傍著一架曲了又曲的舊木橋,倒配了對兒。這架橋帶頂,像廊子;分兩截,近塔的一截低而窄,那一截卻突然高闊起來,仿佛彼此不相幹,可是看來還隻有一架橋。不遠兒另是一架木橋,叫龕橋,因上有神龕得名,曲曲的,也古。許多對柱子支著橋頂,頂底下每一根橫梁上兩麵各釘著一大幅三角形的木板畫,總名“死神的跳舞”。每一幅配搭的人物和死神跳舞的姿態都不相同,意在表現社會上各種人的死法。畫筆大約並不算頂好,但這樣上百幅的死的圖畫,看了也就夠勁兒。過了河往裏去,可以看見城牆的遺跡。牆依山而築,蜿蜒如蛇;現在卻隻見一段一段的嵌在住屋之間。但九座望樓還好好的,和水塔一樣都是多角錐形;多年的風吹日曬雨淋,顏色是黯淡得很了。冰河公園也在山上。古代有一個時期北半球全埋在冰雪裏,瑞士自然在內。阿爾卑斯山上積雪老是不化,越堆越多。在底下的漸漸地結成冰,最底下的一層漸漸地滑下來,順著山勢,往穀裏流去。這就是冰河。冰河移動的時候,遇著夏季,便大量地溶化。這樣溶化下來的一股大水,力量無窮;石頭上一個小縫兒,在一個夏天裏,可以讓衝成深深的大潭。這個叫磨穴。有時大石塊被帶進潭裏去,出不來,便隻在那兒跟著水轉。初起有棱角,將潭壁上磨了許多道兒;日子多了,棱角慢慢光了,就成了一個大圓球,還是轉著。這個叫磨石。冰河公園便以這類遺跡得名。大大小小的石潭,大大小小的石球,現在是安靜了;但那粗糙的樣子還能教你想見多少萬年前大自然的氣力。可是奇怪,這些不言不語的頑石,居然背著多少萬年的曆史,比我們人類還老得多多;要沒人卓古證今地說,誰相信。這樣講,古詩人慨歎“磊磊澗中石”,似乎也很有些道理在裏頭了。這些遺跡本來一半埋在亂石堆裏,一半埋在草地裏,直到一八七二年秋天才偶然間被發現。還發現了兩種化石:一種上是些蚌殼,足見阿爾卑斯腳下這一塊土原來是滔滔的大海。另一種上是片棕葉,又足見此地本有熱帶的大森林。這兩期都在冰河期前,日子雖然更杳茫,光景卻還能在眼前描畫得出,但我們人類與那種大自然一比,卻未免太微細了。

立磯山(Rigi)在盧參之西,乘輪船去大約要一點鍾。去時是個陰天,雨意很濃。四周陡峭的青山的影子冷冷地沉在水裏。湖麵兒光光的,像大理石一樣。上岸的地方叫威茲老,山腳下一座小小的村落,疏疏散散遮遮掩掩的人家,靜透了。上山坐火車,隻一輛,走得可真慢,雖不像蝸牛,卻像牛之至。一邊是山,太近了,不好看。一邊是湖,是湖上的山;從上麵往下看,山像一片一片兒插著,湖也像隻有一薄片兒。有時窗外一座大崖石來了,便什麼都不見;有時一片樹木來了,隻好從枝葉的縫兒裏張一下。山上和山下一樣,靜透了,常常聽到牛鈴兒叮兒當的。牛帶著鈴兒,為的是跑到那兒都好找。這些牛真有些“不知漢魏”,有一回居然擋住了火車;開車的還有山上的人幫著,吆喝了半大,才將它們哄走。但是誰也沒有著急,隻微微一笑就算了。山高五千九百零五英尺,頂上一塊不大的平場。據說在那兒可以看見周圍九百裏的湖山,至少可以看見九個湖和無數的山峰。可是我們的運氣壞,上山後雲便越濃起來;到了山頂,什麼都裹在雲裏,幾乎連我們自己也在內。在不分遠近的白茫茫裏悶坐了一點鍾,下山的車才來了。

交湖在盧參的東南。從盧參去,要坐六點鍾的火車。車子走過勃呂尼山峽。這條山峽在瑞士是最低的,可是最有名。沿路的風景實在太奇了。車子老是挨著一邊兒山腳下走,路很窄。那邊兒起初也隻是山,青青青青的。越往上走,那些山越高了,也越遠了,中間豁然開朗,一片一片的穀,是從來沒看見過的山水畫。車窗裏直望下去,卻往往隻見一叢叢的樹頂,到處是深的綠,在風裏微微波動著。路似乎頗彎曲的樣子,一座大山峰老是看不完;瀑布左一條右一條的,多少讓山頂上的雲掩護著,清淡到像一些聲音都沒有,不知轉了多少轉,到勃呂尼了。這兒高三千二百九十六英尺,差不多到了這條峽的頂。從此下山,不遠便是勃利安湖的東岸,北岸就是交湖了。車沿著湖走。太陽出來了,隔岸的高山青得出煙,湖水在我們腳下百多尺,閃閃的像琺琅一樣。

交湖高一千八百六十六英尺,勃利安湖與森湖交會於此。地方小極了,隻有一條大街;四周讓阿爾卑斯的群峰嚴嚴地圍著。其中少婦峰最為秀拔,積雪皚皚,高出雲外。街北有兩條小徑。一條沿河,一條在山腳下,都以幽靜勝。小徑的一端,依著座小山的形勢參差地安排著些別墅般的屋子。街南一塊平原,隻有稀稀的幾個人家,顯得空曠得不得了。早晨從旅館的窗子看,一片清新的朝氣冉冉地由遠而近,仿佛在古時的村落裏。街上滿是旅館和鋪子;鋪子不外賣些紀念品,咖啡,酒飯等等,都是為遊客預備的;還有旅行社,更是的。這個地方簡直是遊客的地方,不像屬於瑞士人。紀念品以刻木為最多,大概是些小玩意兒;是一種塗紫色的木頭,雖然刻得粗略,卻有氣力。在一家鋪子門前看見一個美國人在說,“你們這些東西都沒有用處;我不歡喜玩意兒。”買點紀念品而還要考較用處。此君真美國得可以了。

從交湖可以乘車上少婦峰,路上要換兩次車。在老台勃魯能換爬山電車,就是下麵帶齒輪的。這兒到萬根,景致最好看。車子慢慢爬上去,窗外展開一片高山與平陸,寬曠到一眼望不盡。坐在車中,不知道車子如何爬法;卻看那邊山上也有一條陡峻的軌道,也有車子在上麵爬著,就像一隻甲蟲。到萬格那爾勃可見冰川,在太陽裏亮晶晶的。到小夏代格再換車,軌道中間裝上一排鐵鉤子,與車底下的齒輪好咬得更緊些。這條路直通到少婦峰前頭,差不多整個兒是隧道;因為山上滿積著雪,不得不打山肚裏穿過去。這條路是歐洲最高的鐵路,費了十四年工夫才造好,要算近代頂偉大的工程了。

在隧道裏走沒有多少意思,可是哀格望車站值得看。那前麵的看廊是從山岩裏硬鑿出來的。三個又高又大又粗的拱門般的窗洞,教你覺得自己藐小。望出去很遠;五千九百零四英尺下的格林德瓦德也可見。少婦峰站的看廊卻不及這裏;一眼盡是雪山,雪水從簷上滴下來,別的什麼都沒有。雖在一萬一千三百四十二英尺的高處,而不能放開眼界,未免令人有些悵悵。但是站裏有一架電梯,可以到山頂上去。這是小小一片高原,在明西峰與少婦峰之間,三百二十英尺長,厚厚地堆著白雪。雪上雖隻是淡淡的日光,乍看竟耀得人睜不開眼。這兒可望得遠了。一層層的峰巒起伏著,有戴雪的,有不戴的;總之越遠越淡下去。山縫裏躲躲閃閃一些玩具般的屋子,據說便是交湖了。原上一頭插著瑞士白十字國旗,在風裏颯颯地響,頗有些氣勢。山上不時地雪崩,沙沙沙沙流下來像水一般,遠看很好玩兒。腳下的雪滑極,不走慣的人寸步都得留神才行。少婦峰的頂還在二千三百二十五英尺之上,得憑著自己的手腳爬上去。

下山還在小夏代格換車,卻打這兒另走一股道,過格林德瓦德直到交湖,路似乎平多了。車子繞明西峰走了好些時候。明西峰比少婦峰低些,可是大。少婦峰秀美得好,明西峰雄奇得好。車子緊挨著山腳轉,陡陡的山勢似乎要向窗子裏直壓下來,像傳說中的巨人。這一路有幾條瀑布;瀑布下的溪流快極了,翻著白沫,老像沸著的鍋子。早九點多在交湖上車,回去是五點多。

司皮也茲(Spiez)是玲瓏可愛的一個小地方:臨著森湖,如浮在湖上。路依山而建,共有四五層,台階似的。街上常看不見人。在旅館樓上待著,遠處偶然有人過去,說話聲音聽得清清楚楚的。傍晚從露台上望湖,山腳下的暮靄混在一抹輕藍裏,加上幾星兒剛放的燈光,真有味。孟特羅(MonDtreux)的果子可可糖也真有味。日內瓦像上海,隻湖中大噴水,高二百餘英尺,還有盧梭島及他出生的老屋,現在已開了古董鋪的,可以看看。

1932年10月17日作。

(原載1932年11月1日《中學生》第2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