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又涼州的,還不都是這破地方麼,天天廝殺,不管叫什麼州,這地方也隻有遭殃的份!”一個士兵嘟囔道。
“就是,當爹的才死了幾天,當兒子的就給換了名兒……”另一名士兵接口道。
話還沒說完,就被剛才的士兵重重打了一下罵道:“你活夠了?敢這麼說魏王,夠你死一萬次了!”被打的士兵揉了揉頭道:“前幾天武威一場仗下來,也夠我死一萬次了,咱們當兵的,要真能有說‘罪該萬死’那天,死了也值了。”二人一邊說著一邊行軍,一名曲長騎馬經過,嗬斥二人道:“你們倆,還不抓緊走,沒事發什麼牢騷。”二人嬉笑道:“得令!”士兵們又七嘴八舌問道:“曲長大哥,咱們還有多久到啊?”“弟兄們都盼著再大勝一場呐!”“蘇將軍頓頓給咱們好吃好喝,咱們得砍他個幾萬人頭啊!”“吹牛吧!有能耐你把張進的腦袋剁了啊!”士兵們都大笑起來。
那曲長道:“蘇將軍總算沒白養你們,再走一天,你們誰能先打進張掖,蘇將軍說了,賞壯牛三頭!”各部曲紛紛將此令向眾軍士下達,五千餘士兵受此鼓舞,士氣大振,一齊喊道:“多謝蘇將軍!”響聲震天如雷,順著五月的微風,兩側的山峰似乎都有些顫動。風夾著喊聲,吹拂著那麵“護羌校尉蘇”的旗子,傳到了那三員統軍將領的耳中。中間那一員大將,約有四十餘歲,便是金城太守、護羌校尉蘇則,身長八尺,身披鎖子鎧,使一口九環大刀,眉頭緊鎖,麵容冷峻,不怒自威,雖生得雄壯,皮膚卻如書生一般白淨,下頜沒有多長的胡須,唇上倒是長著許多,倒添了幾分儒雅之風。聽得軍士們向他道謝,眉頭才稍稍舒緩了一點,但嚴肅的麵孔卻是沒有任何變化。
左手那員將笑道:“還是文師兄治軍有道,前些日子在武威繳下這麼多牲口,可夠這些兔崽子們分的了。”這員將較蘇則年輕幾歲,卻是完全不同的一張臉,眼角眉梢向下垂著,始終笑著,雖然身著戎裝,但那對八字眉卻削減了幾分將領的威嚴。此人乃金城守將魏平,手綽一杆梨花槍。蘇則回道:“是我強拉著你二人違詔,不勝便是欺君大罪。你我三人的性命,就全在這些兔崽子手上了。”魏平道:“也著實靠這些兔崽子們。那些胡羌,連馬壽成、韓文約這麼些年也沒壓住,還虧文師兄威武,才能平定武威啊。”他以“武”“威”二字作樂,也沒讓蘇則的眉頭再舒緩一分。
右手那員將,卻比蘇則更為雄壯,身長九尺,虎軀猿臂,稠眉濃須,儀表不凡,與魏平年紀相仿,與魏平都身著魚鱗鐵鎧。馬上掛著一對流星鏈銅錘。此人也是金城守將,姓郝名昭。郝昭道:“河西這些賊人,降又複叛,叛又複降,此次若不根除,我們就會成韓文約!”郝昭雄壯,聲音也是洪亮無比,即使行軍中人馬嘈雜,也擋不住話音。
魏平笑道:“此次有張將軍助陣,伯道兄又何須多慮。魏王此次也意在一舉蕩平河西,上有魏王聖明,下有將軍英勇,河西豈能不定?”蘇則聽了魏平說到“魏王聖明”時,剛舒緩的眉頭又擰了起來,長呼了口氣,一臉不悅,閉口不言。魏平見狀,道:“文師兄又何必與魏王置氣……”話音未落,蘇則道:“伯道,此間距張掖還有多少裏?。”魏平討了個沒趣,搖了搖頭,仍舊笑著。郝昭道:“尚有一百五十裏。”蘇則道:“再快些!傳令下去,全軍急行!五十裏後下寨!”
蘇則這支軍,從金城出發,到武威平定了胡羌叛亂。從武威再往張掖進軍,有五百裏路程,蘇則命全軍減少輜重,加急行軍,帶五天飲水、幹糧,這時已是第四日。蘇則軍這五千人雖日行百裏,但糧草也僅是勉強夠用。涼州之地常有風沙,哪怕僅耽誤幾個時辰,全軍就有凍餓之虞。等到下寨,已接近戌時,蘇則在帳中想到這一點,不免有一絲憂慮。魏平、郝昭也陪著蘇則,郝昭道:“伯道兄,戌時了,快睡下吧。”魏平道:“等到了張掖,將軍若是睡在了城下,可就笑遍涼州了!”蘇則道:“二位賢弟都去睡吧,我即刻便睡。”也不看二人,隻盯著案子。二人見勸也無妨,便退出了營帳,各回本營睡了。
過了三刻許,有一騎從營東而入,那軍士來到中軍帳前,下馬直入蘇則帳中,報蘇則道:“報將軍,毌丘太守已於兩日前出兵,共兩千人,日行一百五十裏。”蘇則道:“命他再快些,我這另有書信一封,你須親手交予他!”“諾!秉將軍,還有張刺史密信一封,命我麵呈將軍親啟。”言罷,正將密信交予蘇則,一守夜軍士突然奔進帳內,報蘇則道:“將軍,南麵有一支軍正向我大營而來!”“還有幾裏?”蘇則問道。“回將軍,約有十裏!”
“全軍迎敵!”蘇則大喊一聲,那兩名軍士自去傳令,蘇則急穿袍鎧,綽刀上馬,命部曲點起火把,下了鹿角、柵欄,布陣迎敵。郝昭、魏平也全幅披掛,立馬於蘇則左右。沒多久,來軍相距約有十餘丈,蘇則急命軍士喊話:“若再向前一尺,休怪箭弩無眼!”來軍止步,蘇則一看,來軍的旗上繡著“麴”字,手下盡是身著裘氈粗布的羌兵。傳令道:“弓弩手時刻聽令!前軍固盾挺槍,準備迎擊!”傳令罷,弓弩盡開,盾槍林立,軍士皆橫眉怒目,等待來敵。
來軍喊話道:“聞天兵到此,剿滅進賊,麴將軍特來助蘇將軍一臂之力!”魏平道:“正是麴演那賊了!”郝昭道:“莫非又是來投降的?涼州是他攪亂的,每次又都不戰而降。”魏平笑道:“這是個天生髕刑的軟骨頭,咱們一到,他便投降,咱們一走,嘿嘿……”郝昭道:“且不說數月前他幹的好事,以韓文約的首級妄圖富貴,也不是條好漢。”魏平道:“眼見咱們要打下張掖了,他正好投降,分一杯羹,倒打得一手好算盤。”郝昭道:“若不是殺降不吉,我早把他打成肉餡!”
二人正說著,來軍打開陣門,馬上一將,腰胯馬刀,馬掛一柄三股鋼叉,長得兩腮深凹,麵色枯黃,走出陣來,道:“恐蘇將軍不信,麴某特帶來糧穀二十車,並有烹好的牛羊肉,慰勞天兵!”將手一揮,陣門又開,現出糧車來。麴演也不執刀,縱馬向前又叫道:“請蘇將軍答話!”蘇則手下的軍士趕了四天路,幹糧本就不太好吃,聽聞來軍有糧米和肉,不禁動了動心思,私下悄聲議論起來。
蘇則一直沒有做聲,見麴演一人一騎出陣,命軍士叫道:“麴將軍既然誠心歸附,蘇將軍請來陣前搭話!”魏平道:“你看這賊,踟躕了會才過來,若不是睡夢猶酣,便是心裏有鬼。”麴演慢悠悠地來到陣前,勒馬停住,叫道:“麴某特來請降,請蘇將軍恕罪。”蘇則道:“伯道,你出陣與他搭話,我教你如何說,若麴演有變,你見機行事。”郝昭得了吩咐,縱馬出陣。蘇則又道:“魏將軍,你引兵一千,出營東五裏以內巡查,若見到賊軍,立即討伐。”魏平得令,自去準備。
郝昭出馬上前道:“麴將軍遠道來降,蘇將軍本該迎眾將士入營,但有些事,蘇將軍要小將問個明白。”麴演道:“麴某誠心一片,將軍又何必累著舌頭,麴某願為前部向導,助天兵……”郝昭打斷道:“麴將軍且慢!將軍年初就曾反叛,蘇將軍也納過你的降,這才三個多月,將軍如此反複,是想學張繡嗎?”麴演急陪笑道:“將軍,這是誤會,是張進那賊人妖言惑眾,攪得涼州打亂,害我誤入賊流,我恨不得生吞了他!”郝昭又道:“將軍若是欲隨天兵征討張掖,將軍何不直接到武威請降,卻跋山涉水到了這?”麴演大驚,忙道:“末將本正想直打張掖,剮了張進,將首級獻與蘇將軍贖罪。卻聽說蘇將軍到此,末將歡喜不已,能有此天賜良機,教麴某能為蘇將軍效犬馬之勞。末將一片赤誠,將軍明鑒啊!”郝昭道:“麴將軍如何得知我軍缺糧?”麴演道:“末將得知蘇將軍自金城急行,輜重想必當然是從簡。末將誠心來投,這點米肉,隻怕也不夠孝敬蘇將軍啊!隻盼蘇將軍不計小人前嫌……”
郝昭大笑一聲,道:“我軍四日前出軍,星夜兼程,你從西平來,距張掖也近五百裏,將軍載如此多的糧草,在此等候多日了吧?”麴演見被說中,強辯道:“末將就這一千軍士,還帶著糧草,就算有二心,也不是天兵對手……”郝昭笑道:“足下出西平時,帶了三千人吧?敢問足下,那兩千人在何處設伏啊?”
麴演見事情已經敗露,默不作聲,將手悄悄握住了馬刀。郝昭早看在眼裏,朗聲喝道:“麴演反賊,你也有臉說受他人蠱惑,涼州諸賊,皆是因你而起!”麴演方掣出刀來,郝昭早執流星錘在手,甩向麴演。麴演剛抽出刀來,忙去格那一錘,刀卻未及握穩,隻一瞬間,刀就被打飛了出去。麴演見不是郝昭對手,急忙回馬,望本陣飛奔,郝昭收了鏈,複望麴演手擲一錘,如流星趕月一般,正錘在麴演馬胯上。那馬一聲嘶鳴,倒在地上,將麴演掀下馬來。麴演忙取下那柄鋼叉,瞧得郝昭馬到,舉叉便刺,郝昭借著馬力,望麴演麵門便砸。郝昭這對銅錘,錘身似人頭般大小,郝昭力大,才能將這瓜錘以鏈相連,如流星錘一般使用。麴演不及反應,盡力一擋,震得手臂酸麻,退了六七步,勉強握著鋼叉,兩臂帶著身軀都有些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