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則領兵,將張掖中的殘軍盡數剿滅,安撫百姓。郝昭將張進一家老幼綁了,交予蘇則,蘇則歎道:“這一家幾十口人,隻因進賊一時反念,枉送了性命。”魏平道:“這幾十口人,也因進賊的反念撈得不少好處,田地、絹帛、牲口,哪樣不是百姓之財!”蘇則默然無語,揮了揮手,郝昭自去押解走,於城中喧鬧處,將張進一家斬首。百姓都圍在四周,見頭落地,便齊齊大喝叫好,喊聲震天。蘇則又頒令道:“張掖之亂,皆進賊一人之罪,其士卒多有為進賊所脅之本郡男丁。天恩浩蕩,若查有家中男丁為進賊強征者,生者令其還家,亡者予以重恤。”百姓都當街伏拜,叩首謝恩。
蘇則喚毌丘興道:“此番大功,太守日夜兼程,功不可沒!”毌丘興謝道:“幸有蘇將軍聲東擊西、虛虛實實、裏應外合的智謀,不騙張進出城賺他,在下哪還有功可立!”魏平道:“《兵法》曰:‘利而誘之,亂而取之。’文師兄先令伯道假扮麴演副將,軍士換上羌兵衣服,先騙了張進的眼睛,又借著河西王這個虛名,騙了張進的腦子。再設下毌丘太守這路奇兵,張進有幾顆腦袋,能識破如此妙計!”郝昭道:“這賊刀法倒是了得,若非文師兄趁著天黑摸到城下,突然舉火攻城,嚇了這賊,隻怕還要再與他鬥一會。”蘇則道:“你我之中,數伯道武藝最精,方能與他周旋。諸位的功勞,蘇某自會報與張刺史,今日我們大醉一番,休整一日,蕩平酒泉!”
涼州四郡同反,蘇則已平了武威、張掖,西平郡麴演已死,雍州太守張既提兵在後,自進兵攻破西平,而今隻剩下酒泉郡一處。此處叛賊黃華與麴演一道都是建安二十四年一同造反,也一同投降,此次複叛,麴演自然是與黃華走得近些。張既總督此戰,以蘇則為主將,既然有雄鷹之稱,自然是先將四郡反賊的情況打探得清清楚楚,告知蘇則。蘇則得報,這黃華倒真是個書生,又懂得些刀槍功夫,經麴演挑唆,便有了反心。涼州荒涼之地,蠻夷混雜,這黃華能文能武,羌、氐、匈奴等胡人便多有被他唬住的,騙得不少人跟他舉事,蘇則這才令同是文官的毌丘興假扮他。
酒泉郡中,關押著許多豪族。黃華、張進、麴演也都是豪族出身,勢力龐大後便驅趕郡守,稱霸本郡。這些人造反之後,便先瘋狂掠奪郡中其他豪族,殺的殺,囚的囚。麴演料想西平距金城較進,便將所擄的豪族押到酒泉,以防城破有變。酒泉這些豪族,都關在郡守大牢,黃華大掠郡中,每日醉酒於歌舞中,練兵、城防這些事,也都無心過問。卻說牢中有一少年,俊眼似鷹,健軀如虎,約有十五六歲,生得英氣十足,雖在囹圄之中,衣衫襤褸,滿臉汙痕,卻仍能辨出是個富家公子。這少年本臥於地上,忽地起身,站在木樁前,也不做聲,隻是怒目看著獄卒。
黃華疏於看官,獄卒也沒了約束,日日醉酒。一獄卒瞧見這少年,醉醺醺地喝道:“小畜生!滾回去!”那少年聽了罵,攥緊了拳頭,惡狠狠地瞪著那獄卒。那獄卒趁著酒興,大罵道:“小畜生!活夠了是吧,今天老子就讓你認認你爹!”那少年氣的渾身顫抖,雙手抓著牢房的木樁,罵道:“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我殺了你!”那獄卒笑道:“小畜生倒不知死活!今天爺爺就宰了你這小牲口下酒!”另有三個獄卒,都笑道:“牲口才吃人肉呢!”“你吃了這小牲口,便是牲口吃了小牲口!”那獄卒啐了一口,將牢門打開,抽出佩刀罵道:“爺爺今天就當一回屠夫……”那少年突然飛衝過去,一腳踢向那把刀。那獄卒本就酒醉,握刀不穩,被那少年踢飛了刀。獄卒方定過神來,那少年一拳襲來,正中小腹,退了數步,疼得大叫不止。那三個獄卒登時酒醒,都拔出刀來,直撲那少年。那少年拾了刀,先搶出一步,將地上的那獄卒搠了個透明,罵道:“殺了你這畜生!”卻聽見牢裏一女叫道:“阿弟小心!”急抬頭看時,三個獄卒齊齊衝來,但因酒醉,步法有些亂。那少年望眼前胡砍一刀,砍飛了一口刀,又見一刀砍來,忙去格時,刀被砍飛的獄卒衝上一個熊抱,將那少年壓在身下。那少年奮力掙紮,終究還是力氣不如,被那獄卒摁住兩手,騎在身上。另兩個獄卒也將刀抵住少年脖子上道:“小畜生!敢殺我們兄弟!那便真要將你下酒了!”
“放開我阿弟!”又是一聲,牢裏衝出來個少女,與這少年一般年紀,揪住一個獄卒便撕打,被那獄卒一腳踢開。那少年道:“休要傷我阿姊!”那獄卒踢了那少女一腳道:“原來是你阿姊,這小妮子倒有幾分姿色!”說罷,起了淫心,丟了刀,上前便撕扯那少女衣裳。那少年氣得青筋暴突,滿臉漲紅,吼道:“天殺的畜生!我取你狗命!”但終究掙脫不開,聽得阿姊不住地尖叫,氣得流下淚來。那少女也不住地反抗,獄卒未曾得手,急道:“你倆先把這小畜生剁了,過來幫我!”
持刀那獄卒舉起刀來,望那少年脖頸上砍去。摁住少年那獄卒被血濺了一臉,罵道:“死了也來找老子晦氣!”方鬆開手,還沒來得及擦眼,臉上中了一拳,又挨了一腳。也顧不得疼痛,急將血擦幹來看,卻見持刀那獄卒心口噴血,倒在地上。那獄卒登時嚇得呆了,回頭再看,那調戲少女的獄卒,已被一槍穿心。又突覺胸口一涼,乃是那少年奪了刀,結果了他性命。那少年飛也似的奔到阿姊身旁,將她扶起,哭道:“阿姊為何要出來!阿弟無能,險讓阿姊受辱!”少女驚魂未定,不住地流淚,道:“阿弟若是死了,我又如何活得下去,無非一起去見爹娘罷了!”少年道:“若再有人欺辱阿姊,我教他們都如這獄卒一般!”
“小子倒是有種!不過這四具屍首,也不全是小子你的本事吧?”聲音高亮,剛中帶柔。那少年一心護姊,卻忘了這條槍的主人。抬頭來看,見這人頭戴麵具,上麵刻著一張凶惡鬼臉,青麵獠牙,甚是可怖。少年受了一驚,顫顫巍巍地拜倒道:“小人護姊心切,疏忽了恩公,這廂賠罪了!謝恩公再生之德!”不敢抬頭,怕再見那鬼臉。那人道:“我雖好助人,卻不喜歡這‘恩公’二字。我看你年紀輕輕,卻有這般勇氣,你我以後兄弟相稱,叫我伯陽兄便可!”那少年心道:“常聽阿爹說,涼州有一‘鬼豐大俠’楊阿若,常帶鬼臉麵具,表字伯陽,莫不是他?”問道:“敢問恩公尊姓?”那人道:“說了別叫恩公,你這小子真是囉嗦,楊阿若便是我!”
那少年又驚又喜,道:“小人何德何能,敢認鬼豐大俠為兄!”拜服於地。楊阿若道:“為兄今日來,正為解救城中被擄之人,你休再囉嗦!隨我一起動手!”說罷,將各牢鐵索,一槍一個,全數挑開。那少年也不再多說,扶起阿姊,引著這些昔日的豪族,隨楊阿若一同逃出牢去。那少年走著,見牢門前皆是獄卒屍身,心驚道:“不愧為鬼豐大俠,槍槍透心!若學得這等本事,定要將麴演五髒六腑都挑出來!”
臨近牢門,楊阿若道:“龐將軍已領兵在城外等候,諸位有會武的,撿了這些惡賊的刀槍防身,在此等候。”時逢亂世,豪族人人習武,又好招募門客、鄉勇,組成軍隊。涼州偏遠,漢夷雜居,此處豪族慣招羌人為兵,這幾處反賊,也都是勢大的豪族,募兵不少,才敢造反。牢中諸人,初見楊阿若麵具凶惡,心裏都是害怕。後見此人救了自己性命,雖是看著仍有些害怕,卻也放下心來。當中男子也多有知道鬼豐俠名的,紛紛動手。楊阿若拱手謝道:“諸位都是好漢,此戰必勝!且在此等候,楊某片刻即回!”
那少年道:“未知鬼豐大俠何往,小人願盡綿薄之力!”楊阿若道:“賢弟身手不錯,帶著你倒是個幫手。不過你須應我件事。”那少年下拜道:“大俠請講!”楊阿若道:“方才我說認你為弟,莫不是要對天起誓,你才肯叫我聲兄長?”那少年道:“小人性命是大俠給的,階下之囚,豈敢有此妄念!”楊阿若氣道:“囉嗦!你不去便罷!在這等我回來!”楊阿若句句都隔著那張鬼臉,那少年方想挽留,一見那麵具,卻又低下了頭,不敢再言語。
“大俠留步!”那少女又道:“阿弟,大俠既然如此恩義,若再三推辭,冷了大俠好意,便是不識抬舉了。”身後諸人也道:“去吧小兄弟!這種事我們都求之不得啊!”“這事有什麼好推托的!速去速回啊!”那少女又道:“阿弟休再耽擱,早些報仇,以告爹娘在天之靈!”那少年聽得“報仇”二字,猛然醒悟,道:“小弟姓郭名修,年十有六,今日有幸,認鬼豐大俠為兄!這便與兄長同去!”楊阿若大笑道:“好!今日認得郭賢弟,生平一大快事!諸位切記,嚴守此處,楊某回來之前,不要出門半步!”眾人皆道:“遵鬼豐大俠令!”郭修回身與那少女道別:“阿姊在此稍候,阿弟有如此賢兄,大仇必報!”
楊阿若帶著郭修,一路小心謹慎,繞過巡城兵卒,來到城西北角落,也是兵卒們同黃華一般,急著醉酒享樂,草草巡視一番了事。楊阿若道:“今日我探得黃華在太守府中醉酒,定疏於防範,正是戰機。龐大哥自西海引兵三千,在二十裏外駐紮,候我消息。龐大哥已有探子伏在城外,今日若見我將城西北旌旗擲下,探子便會飛報龐大哥來攻城。”郭修喜道:“河西雖亂,但人人皆知‘不畏虎狼,但懼龐楊’!若能見龐將軍真容,今生也不枉生在河西了!”楊阿若道:“小聲些!你小小年紀,豈能滿口今生來生!你既認我為兄,龐大哥便也是你大哥,不許再叫將軍!”郭修如何按捺得住心中狂喜,卻又不敢妄稱這二俠之弟,總覺自己是一黃口小兒,哪有與二俠稱兄道弟的資格,便默不作聲。楊阿若見他不語,也不理會,接著說道:“我從此處上城擲旗,易如反掌,隻是大軍還需近一個時辰方能到達,擲旗之後,你我便在郡中大鬧一番,教華賊無暇整軍。”郭修道:“這城牆有近三丈高,兄長如何上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