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唐二春獨來慰知己 王大狗二次濟苦人(2 / 3)

二春道:“徐老板這樣輕財重義的人,我們還能不識好歹,說出徐老板什麼壞話。我們隻疑心徐老板是個老實人,小春和陸影同你說上幾句好話,那就要求你什麼,你都會和他們辦。”亦進笑著搖搖頭道:“我也不至於那樣不懂事!有道是疏不間親,我也不便多說,反正傳信這件事,我是不當做的。”說完了,他又苦笑了一笑。二春道:“趙胖子今天早上來請徐老板吃茶的事,事前我們娘兒倆並不知道,我倒很說了趙胖子一頓,務請徐老板不要介意。”亦進點著頭道:“那很多謝唐家媽和二小姐的好意!”二春笑道:“我到這裏來,我娘是不知道的。下次徐老板見著我娘,請不要提起。”她說著這話,可把頭低了下去。亦進道:“那更要多謝二小姐了!隻有二小姐知道我不是一個壞人!”二春望了他噗嗤的一笑,接著又把頭低了下去。亦進不能說什麼,隻是癡立著,她一般的癡立著,卻是把頭低了。旁邊有個人插嘴問道:“徐老板,還不收拾收拾嗎?”亦進回頭看時,一個擺零碎攤子的,挑著兩隻大籮,站在麵前笑道:“徐老板,今天下午,你隻管出神,好像有什麼心事?”亦進道:“豈但是今天下午,每日都有心事,我們哪一天發財呢?”那人道:“是嗬,發了財,也好早日討一房家小。”說著打個哈哈走了。二春等那人去遠了,因向亦進道:“徐老板,改天見罷!”說畢,點個頭走開去。可是不到多遠,她又回轉身來了,笑著低聲道:“剛才這個說話的人,他認得我嗎?”亦進道:“這個人外號萬笑話,一天到晚,都是和人家說笑話的,沒得關係。”這沒得關係四個字,雖是南京人的口頭禪,可是京外人說著總透著有點滑稽的意味。二春聽著也格格的笑了起來。唯其是這一陣笑,倒讓她更難為情。不好意思再在這裏站住,低了頭徑直的走了,亦進站著向她後影子看了很久,自己也嗤嗤的笑起來,發了兩天的悶氣,經二春這麼一來,把一腔忿怒,全不知消化到哪裏去了。很高興的收拾著書攤子,整理好了籮擔。正待挑著,卻聽到有人又輕輕叫了一聲徐二哥!他以為二春又有什麼要叮囑了,沒抬頭,先就帶了三分笑容。看時,卻是一位穿西服的朋友,斜斜的站著,頭上戴了一頂鴨舌帽子,低低的向前把鴨舌子拉下來,把臉擋了大半截。情不自禁的,一腔怒火直透頂心,沉著了聲音道:“陸先生,你還來哉我嗎?這件事,我為你背了很大一個包,你還有什麼意見?你說!”那人把兩手插在西服褲袋裏,並不答複。徐亦進向他望著,見他個兒粗矮,那西服套在身上,軟軟攤攤的,並不挺括,不是陸影那種胸脯子挺著,便沉吟著道:“這……這……這是哪一位?”那個人噗嗤一聲笑出來道:“我不是六先生,我是五先生。”亦進道:“你看,大狗,幾天不見,換上一套西裝了。”大狗把帽子取了下來,在手裏晃了兩晃笑道:“你瞧我不起,我闊不了嗎?我這還是上海買來的呢!”亦進道:“以後你這樣荒唐,我就不問你老娘的事了。你怎麼兩天不回家,也不向我們鄰居打個招砰?”大狗道:“我實在來不及打招呼了,為了對不住你二哥,所以我特意到這裏來陪罪,你說願意到哪家館子去吃都可以,兄弟作個小東。”說著,在腰包上拍了一下。亦進本已把籮擔挑在肩上,開著步子走了幾步,卻又把籮擔放了下來,站住了腳,向大狗望著道:“你實說,又在哪裏作了……”大狗搶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了亦進的嘴,輕聲道:“這是什麼地方?二哥你亂說。”

亦進道:“我知道你拿的是什麼錢,吃你的。老實說,你再要不好好的作生意,我要和你絕交了。”說著,一陣風似的挑著擔子走了。大狗倒不怪他,望了他的去路,笑著搖了兩搖頭道:“我這位徐二哥,倒是一位老道學。”說畢,戴上帽子,緩步走出了夫子廟。忽聽到身後有人笑道:“嗬!這個賣草藥的郎中,也穿上西服了。”大狗回頭看時,是兩個女孩子站在電燈杆下,向自己指手劃腳。大狗笑道:“我是賣草藥的郎中嗎?”一個女孩子道:“怎麼不認得你,你到阿金家裏去診過病的,你診得好病,把人都診死了!”大狗道:“什麼?阿金的娘死了,是我去的那一天死的嗎?”女孩子道:“是今天早上死的,還沒有收屍呢!”大大狗道:“為什麼還沒有收屍呢?”女孩子道:“沒得錢買棺材。”大狗聽到這裏,也不用更聽第二句,便放開了腳步,直奔阿金家來。走到她所住的那進屋子裏,還看不到這裏有喪事的樣子。心裏想著,小孩子信口胡說的話,也不可全信,得先向屋子裏打個招呼。於是在天井裏就站住了腳,向屋子裏問道:“阿金姐在家嗎?”隻聽到一聲硬咽著的嗓音,由窗子裏透出,哪……哪……一個?大狗道:“我姓王,來看看老太來了。”說著話向那屋子門邊走,這就嗅到一陣紙錢灰的煙燒味,隔了門簾子,仿佛看到竹床頭邊,放了一盞油燈,正在心裏打著主意,門簾子一掀,阿金出來了,她說了聲是恩人又來了,便硬咽著道:“恩人!你來得正好,再救我……”說時,對著大狗磕下頭去。大狗攙扶她時,見她頭上紮了一塊白包頭,心知小孩子的話是對了。便道:“老太太怎麼了?”阿金靠了門站定,哇的一聲哭著。哽咽道:“老人家過……過去了,怎怎……怎麼辦呢?”說著,又向大狗磕下頭去。大狗道:“有話你隻管從從容容的說,我也是聽到一點消息,特意趕了來的,我又怕消息靠不住,不敢一進門就問。”阿金站起來,把堂屋裏的方凳子攤過來,請大狗坐下。一麵道:“老人家是早上就過去了的,也有幾位熱心的鄰居,看到我可憐,計議了一次,替我想法子,要籌幾十塊錢來買衣衾棺木,一直到現在,還沒有著落。”說話時,也有幾位鄰居圍了攏來,看到大狗穿了一身西服,且不問他樣子好歹,料著是阿金的恩客,都說看在阿金分上,多多幫點忙吧。大狗道:“但不知還差多少錢?”阿金坐在房門檻上,掀了一片衣襟,擦著眼淚道:“差多少錢呢?一個錢也沒有預備好呀!”大狗偏著頭想了一想,站起來向大家拱拱手道:“各位在當麵,我也不是什麼有錢的人,阿金姐也知道,不過我要不打算出點力,我也不會趕著來。”大家齊說了一聲是啊!大狗道:“總算這過去的老太,還有點福氣。我在前兩天,作了一筆生意,掙了一筆錢。阿金姐,我也不管你要花多少錢,差多少錢,我幫你一百塊錢罷!”他說這話時,圍著的鄰居,哄然一聲相應著,有個年老點的鄰居,便道:“阿金姐,你還不快點兒磕頭,那太好了!”阿金果然趴在地上,大狗不等她磕下頭去,兩手用力扯住阿金的手,因道:“阿金姐,你應當知道一點我為人,我並不是家藏百萬的大財主,作什麼好事,我也不是為你……”阿金已是被他扯起來了,他也不再說為了阿金什麼,就伸手到懷裏去掏出幾個小報紙包來,包上寫著有歪倒不成樣子的字,或寫著一百元,或寫著五十元,或寫著十元二十元,挑了一個寫一百元的紙包,放到阿金手上,其餘的依然揣起來,因道:“你點點數目,看是對也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