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困迷樓毒倒潔身女 談屈膝氣死熱心人(1 / 3)

這幢房子裏的人,既然布下了天羅地網,來侮辱女人,當然他們都有相當的準備。二春是恨極了,並不曾顧到利害,拿起棍子,就向那個輕薄家夥奔了去。可是她還差得遠呢,早有兩三個人搶了上前,將她捉住。二春兩手都讓人抓住,擺動不得,隻好用腳去踢人,第二腳還不曾踢出去,又讓人把腳捉住,於是人就倒下來了。二春忿恨極了,亂撞亂跳,口裏喊叫著你們把我殺了罷,你們把我殺了罷!兩眼又哭了個睜不開。這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將自己包圍住,但隻覺得匆忙之中,讓人推擁上了一層樓,更擁進了一間屋子,把自己就推在一張鬆軟的沙發上。接著,聽到房門咚的一下響,睜玎眼看時,眼前已沒有了一個人,自己是被關在一間堅固的屋子裏,兩方玻璃窗戶,都是鐵骨架子,閉得極緊。這屋子細小得僅僅是擺了一套長短沙發,粉著陰綠色的牆,窗戶裏掛了紫綢幔子,雖然這屋裏並沒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這色調上,倒是有些險慘怕人。二春擦擦眼淚,凝神向屋子周圍看了一看,這牆大概是鋼骨水泥的屋架,很厚很厚,用手碰碰,仿佛是碰在石壁上。隻是在牆角上,開了一扇窄小的門,剛剛是好讓一個人過去,這是特別的現象。站起身來,走向窗戶邊對外看看,恰好是一幢相同的樓房對立著,彼此相隔丈來遠。那邊樓房,在窗戶外更垂了一層竹簾子,什麼也看不到。將手推移了窗戶一下,猶同鐵鑄似的,休想震撼分毫。丟了這扇窗戶,再去搖撼那扇窗戶,其情形,也是一樣。二春站著出了一會神,沒有法可想,隻得又倒在椅子上。她心裏卻是那樣想:關起我來就關起我來罷,反正他們也沒有哪個賜了他們的尚方寶劍先斬後奏,且看他們有什麼法子對付我。她這樣想著,心裏是坦然了。房門與窗戶,依然繼續的緊閉著。她對四周看了一看,覺得一隻螞蟻鑽過的縫隙都沒有,要想把這屋子裏的消息傳達出去,這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她坐下來呆著一會,將全身的紐扣帶子全緊了一次,然後淡笑了一笑,自言自語的道:“我還出這麼一個風頭,這倒是猜不到的事?”她這樣說著,倒不料有反應,吒一聲,那牆角上的小門卻扯了開來,有個穿白色製服的男人,仿佛是大飯店裏的茶房,從從容容的走了進來,遠遠的站定著,就鞠了個躬笑道:“唐小姐,請到這邊房間來坐罷。”

二春突然站了起來,沉著臉道:“隨便到哪裏去,我都敢去。大概你們這裏也沒有養了老虎吃人!”說著,徑自走到小門這邊房子裏來,很像旅館裏一間上等客房,除了立體式的桌椅床榻之外,在床後另有個洗澡間,雕花白漆的隔扇,糊著湖水色的珍珠羅,隔了內外。二春站在屋子中間,看了一看,然後在一張沙發上坐下。那矮幾上放著有整聽子的煙卷,這就順手抽起了一根,便拿起桌上的火柴盒,擦了一根火柴,將煙點著吸了,索性抬起左腿來,架在右腿上,背靠了椅子,噴出一口煙來,很自然的坐著。但是剛吸一口煙,忽然想著:這裏也許有什麼玩意吧?於是立刻把煙卷丟了。那茶房斟了一玻璃杯子玫瑰茶,將一隻賽銀托盆托著,送到二春麵前,笑道:“二小姐叫著鬧著,口潞了吧?後麵洗澡問裏,香皂,雪花膏,香水,生發油,什麼都有,唐小姐去洗把臉。”二春瞪了眼道:“你們到底把我當了什麼?我並不是歌女,你們不要弄錯了。”茶房又鞠了一個躬道:“唐小姐這話請你不要跟我說,我是伺候人的,一會子就有人進來陪你談話。”說著,他連連向後退了兩步,退到了門邊,他不走開,也不再進來,就在門口攔住著。二春道:“你說有人來和我談話,這人怎麼不進來?再不進來,我就要出去找人了。”說著,向門邊走了來。這裏茶房倒不攔著,一步一步向後退了去。二春覺得是不必有所顧忌的,隨了他直奔向房門口來,她這裏還不曾出門那,門外卻有一個人走了進來,不是那人走得慢些,幾乎要撞一個滿懷。二春隻好退後了兩步,斜靠椅子站住,向那人望著。那人穿了一身淺灰嗶嘰西裝,頭上梳著烏光的長發,頸脖子下垂著一條桃紅色的領帶,雖然是尖削的臉子,陷下去兩隻大眼眶子,然而這臉子還是新修刮著的,修刮得一根毫毛沒有。在這分穿著上,也就可以看出這人是什麼個性。二春板著一張麵孔,並不睬他。那人倒不立刻就現出輕薄相,老遠的站定了,就向二春深深的鞠了一個躬,二春微偏了頭,隻當沒有看到他。他笑道:“二小姐請坐,你不要看我是在這屋子裏出現的,但是我到這裏來,決沒有一點惡意,是有幾句話和二小姐商量的。你既然到了此地,總要想一個解決辦法,決不能就是這樣相持下去。”二春淡笑道:“哦,你們也知道不能永久相持下去,我們一個年輕姑娘,讓人家綁了票來,那有什麼法子!你們大概也知道的?我家並不是財主,你們打算要多少錢贖票?”那人笑道:“三小姐的言論豐采,我們已經領略過了,不想二小姐也是這樣堅強的個性。請坐請坐,坐下來,有話慢慢的談。”說著,他在相隔一張地毯的對麵椅子上坐下,又向她連連點了兩下頭道:“二小姐不要性急,請坐下,有話慢慢的談,我先把一句話安你的心。就是這裏的人,絕對沒有什麼惡意。”

二春也覺得犯不上著急,斜坐在沙發上,將臉對了那出去的房門。那人道:“我叫杜德海,和這裏主人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是朋友罷了。今天我也是偶然到這裏來看兩個朋友,就遇到了令堂,我們倒談得很好。”二春道:“要商量什麼話也可以,請你把我帶著去和我母親見麵,她現時在哪裏?”杜德海在西服口袋裏掏出一方手絹,將額角上的汗輕輕抹拂了幾下,笑道:“自然會引著你和令堂相見的,我們不妨先談一下子。”二春道:“杜先生,你可知道我,不是秦淮河上賣藝的人!就算我妹子小春惹了什麼禍事,與我毫不相幹,把我找了來於什麼?”杜德海笑道:“原因就為了你不是一個歌女,我才斯斯文文的出麵來作個調入;不然,不會有這樣客氣的。”說著,他扛起兩隻肩膀又微笑了一笑。在這份情態中,雖然他說沒有什麼惡意,可是二春也看不出他有什麼善意。因之依然板著臉聽下去,並不答話。杜德海起身點了一支煙,依然坐下來吸著,彼此靜默了四五分鍾,他笑了一笑道:“二小姐對於這件事,本來是無辜;可是反過來說,未嚐不是你一筆意外的收獲。據楊先生說,他那天在電影院裏看到了你,是非常之滿意,今天晚上,這裏有個小小的宴會,假如二小姐能出來,代楊先生陪一陪客,對你毫無其他的要求。現在就讓我帶了十張一百元的鈔票來,算是壓驚的錢。”二春聽了這些話,先是把臉漲紅了,隨後把沉下去的臉,突然向上一揚,瞪了眼道:“你們把歌女開玩笑罷了,連歌女的家裏人,都拿著開心嗎?”杜德海很從容的噴出一口煙來,笑道:“這沒有我的事,不必說什麼你們我們了。你說把歌女開心,和小春的談判,還沒有著手呢!那就沒有這些條件。楊先生說出來的話,答應固然是要照辦,不答應也是要照辦。她是一位紅歌女,看見過錢的,大概不會給她什麼錢。你比她年紀大些,你應當明白,到了這裏來,你變蚊子也飛不出去。”二春隨了他這話,不覺抬頭向四周看了一看,接著又低下了頭,杜德海把手上的紙煙頭,扔在痰盂子裏,起身遞了一支煙卷給二春,笑道:“二小姐,抽支煙休息休息。”說著,自取了一支煙,退回來兩步,向椅子上倒下去坐著。隨著人在沙發軟墊上倒下去的這個勢子,把右腳抬起來,架在左腿上,吸了兩口煙,把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夾著煙卷,將中指向茶幾下痰盂裏彈著煙灰,臉上帶了微微的笑容,向二春望著。二春也是想著,何必在他麵前示弱。於是也點起煙卷來,昂起頭來,緩緩的抽著。杜德海將煙又抽了兩口,笑道:“你把我的話想一想。老實說,你的家世,我是知道的,楊先生也知道的,你妹妹真是靠賣唱吃飯的人嗎?你們說賣口不賣身,無非為的是幾個錢,現在人家是大把的將鈔票拿出來了,你不應該還搭架子。”二春沉著臉道:“你知道我的家世又怎麼樣?在我身上並沒有掛了賣身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