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困迷樓毒倒潔身女 談屈膝氣死熱心人(2 / 3)

由我這裏起,就不賣身。你說你們有錢,我不要你們的錢。就算我也賣身,身子是我的,我能作主,我不賣給你?”杜德海身子向上一起望了她冷笑道:“你能作主,恐怕你作不得主吧?”說著,將三個指頭夾了煙卷,指著房門道:“無論你有多大本領,也穿不過這道房門。你再看了這上下左右,哪裏可以找出一條逃走的出路。”說著,將手又四圍指著。二春道:“我逃走作什麼?我倒要在這裏等著,看看你們有什麼法子對付我,大概不能把我治死吧!”杜德海笑道:“我們為什麼把你治死呢?要你越活潑越好呢!”說著,又打了一個哈哈,他說完了,隻管抽煙,並不接著向下說。把煙卷抽完了,悄悄的在衣袋裏掏出一搭鈔票,放在桌上,輕輕的將鈔票拍了兩下,笑道:“有這一千塊錢,可作多少事情,你倒是想一想罷。”說時,掉過頭來向二春望著,手拐撐了椅靠,手掌托了頭,斜斜的坐著,微閉了眼晴,杜德海也不再催促答複了,默然相對的坐著。總有二十分鍾,然後他緩緩的站了起來,向二春笑道:“二小姐既然不肯給我的答複,我也就不強迫二小姐答複了。”說著,把那卷鈔票拿起來,一張一張的掀著數過,然後揣在身上,又走到二春這邊茶幾前來,抽起一根煙卷,向口裏一塞,接著擦上一根火柴,把煙支點上,他緩緩的捏住那根火柴,在空中搖擺著,搖擺得火柴熄了,很不在意的扔在痰盂裏,噴了兩口煙,向二春點了一個頭道:“那我們回頭再見了。”他好像表示這煙卷抽得很有味似的,這算他是真走了。隨了他的腳跡,那門不知道怎的一閃,哄咚一下關著了。二春趕上去,將房門拉上兩拉,那門象生鐵熔合著,嵌在牆壁上一樣,休想移動得分毫,對門呆望了一望,隻好依然坐回椅子上去。悶坐了一會,透著無聊,就在前後屋子看了看,在鐵床斜對麵,陳列著一架玻璃門的衣櫥,打開櫥來看時,裏麵居然掛有好幾件男女睡衣,櫥下麵兩個抽屜,扯開左麵的抽屜看時,是幾雙拖鞋,再打開右麵的抽屜,卻很稀奇,是一大疊畫報,還有幾冊夾相片的本子。隨手掏起一本來看,畫報裏麵,也不過是些平常的女人像,倒不足為奇,將相片本子打開,那裏卻全是春官相片,始而還翻了兩頁,心裏忽然一動,這是什麼地方,立刻把本子丟下,回到椅子上去坐著,又抽了一根香煙,還是感到無聊,就拿了一冊畫報過來,攤在膝上慢慢的展開來看。看久了,自也感到一些興趣,隱隱之中,聞到一陣香味,這香不知是書上的是煙裏的,正凝想著,忽然聽到有人站在身後輕輕的道:“二小姐,你覺得這畫報怎麼樣?”二春猛回頭看時,卻是杜德海笑嘻嘻的站在椅子前麵,二春紅了臉,把畫報向茶幾下麵塞了去,杜德海看到那抽屜還是開著的,也就到對麵椅子上坐著,先默然了一會,隨後笑道:“二小姐,你想明白過來了沒有?”二春道:“我不曉得想什麼?我就在這裏等死!”杜德海道:“原來你們母女,都是這樣的脾氣。其實,楊先生也是想不開,有整千塊錢玩歌女,什麼人玩不到,何必還費上這樣大的事。”二春懶得理他了,站起來想走到遠一點的那張沙發上去坐著,不料人還沒有站起,隻覺一陣天眩地轉,頭仿佛有幾十斤重,站立不住,複又突然的在椅子上坐下。杜德海在對麵椅子上看著,並不感到什麼奇異,隻是微微的一笑。二春心裏還是明白的,心想:難道我上了他們的當,吃了毒藥了?可是我進這門來,水也沒有喝一口,香煙呢,杜德海也抽著的,他怎麼不醉呢?是了,我翻那畫報看的時候,有一陣奇怪的香味,莫非……她想到這裏,人有些糊塗了,說是人睡著了,仿佛又在活動,眼前卻看到相片上的那些男女,一對一對的成了活人,這是怪事,不能看下去,就把眼睛閉上,可是把眼睛閉上,那些相片上的人,還是活動著。

到了這時,心裏已經十分明白,她曾說過,姓楊的那顆心,比殺人刀還要狠,現在是證明了。所幸她證明之後,也就昏沉過去,不知道痛苦。醒過來時,屋子裏已亮上了電燈,房門還是緊閉著,床後那洗澡間裏,卻是嘩啷嘩啷,有人在洗澡,打著澡盆裏水響,接著有人拍了兒下外麵房門,二春驚醒了,覺得自己罩住在珍珠羅的帳子裏,頭睡在枕上側了耳朵聽到母親在外麵叫道:“二春,你忍耐著,據他們說,現在放我回去了,我回去……”以下的話,並沒有說出來。二春叫了幾聲媽,也沒有人答應,想必是讓人擁著走了,隻好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哭聲被堅實的牆壁封閉起來了,門外的人,稍微離遠一點,就聽不到。二春的母親,就在這門外夾道裏讓兩個人攙扶著,除了兩隻腳,可以自由行走而外,此外是身上任何部分,都讓攙扶著的兩個人管理住,絲毫不能自由;尤其是兩隻眼睛,卻讓人把手巾捆住了,自己已走到了哪裏,卻是完全不知道。覺得身後有兩個人推著,不由得自己不走。糊裏糊塗的走著,但覺得腳下層層下落,是走下樓了,後來就被擁上了汽車,車座上左右各坐著一個人,還是讓人製服住了。仿佛中,汽車顛簸得很厲害,耳裏卻哄隆哄隆響著,是汽車輪子磨擦得馬路發聲。這裏也不過十分鍾,汽車已停止了。身旁的這兩個人就在腦後一扯,把手絹扯脫。同時,被攙在背後的兩隻手,也鬆開了,回頭看到右手一個穿西裝歪戴帽子的人,推開了車門,發出那可怕的笑容,因點了兩下頭道:“唐老太太,快到你家裏了,下車去罷。”隨了這句話,唐大嫂是被人推下車子,自己兩腳還沒有站穩,又是嗚的一聲響著,坐來的一輛汽車,已由身後開著走了。唐大嫂站著發了一陣呆,已經可分辨出來,走到了南城,確去家不遠,雇了人力車子,就向家裏走去。車子到了巷口,重看到了家門了,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淒涼滋味,立刻兩行眼淚,由眼角裏擠出來,隨著臉腮向下滾。身上的手絹,已經為了久擦眼淚,已是失落了,隻好掀起一片衣襟,在臉上抹擦了幾回。忽然有陣腳步聲追了向前,唐大嫂回頭看時,卻是徐亦進,隨著彼此同時啊喲了一聲,亦進手抓車把,問道:“唐家媽,都回來了嗎?”唐大嫂道:“唉!不要說起,請你到我家裏去詳細談一談罷。”亦進隨在她後麵,把她送到家,她進了大門,由第一座天井裏就喊起:“反了,不成世界了,沒有王法了。”說時,拍了兩隻手,一直走回家來,沒有停止。可是到了她自己的那幢屋子,感觸更深,不進臥室了,在堂屋旁邊椅子上坐著,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這時,早把前後幾進屋子的鄰居都驚動了,圍坐了一堂屋的人。這個問一句,那人問一句,亦進站在一邊,簡直沒有談話的機會。後來汪老太由人叢中擠了上前,就向唐大嫂道:“說了這麼久,你們到底是讓人家關在什麼地方?”

唐大嫂道:“你看,我們就像讓土匪綁了票去一樣,汽車兩邊放下了窗帷幔,糊裏糊塗讓人家帶到一個地方關著。出來的時候,索性讓人蒙上了眼睛,知道是在哪裏呢?”亦進插嘴道:“地方我們是知道,隻是我們沒有法子上前去救人。”唐大嫂見亦進站在人身後,解開了衣襟,拿了一頂帽子當扇子搖個不停,便道:“徐二哥,我想你這個人是很熱心的,今天一定在外麵跑了不少路,先請坐一會子,我們再商量辦法。”鄰居看他們這情形,好像有秘密話談,都散了。唐大嫂將亦進引到她自己屋裏來坐,王媽供應過了茶水,也站在一邊皺了眉道:“二小姐平常作事,也是很謹慎的,怎麼這次也不想想,就跟了那個送信的去了。”亦進道:“過去的事,那是不必說了,說也無用。唐家媽,讓他們關起來以後,看到兩位小姐沒有?”唐大嫂道:“你想他怎能夠便便宜宜讓我看見呢?不過臨走的時候,他們蒙了我的眼睛,挾著到兩間房的房門口,各站了兩分鍾,他們告訴我,先到的是小春房間外頭,後到的是二春房間外頭,我隻在外麵叮囑了她們幾句,她們好像是答應了我兩聲,可是他們說的是些什麼,我全沒有聽清楚。徐二哥,你說知道了一些消息,到底在什麼地方呢?”亦進道:“下午我到這裏來,聽說二小姐到醫院裏看唐家媽去了,我就很疑心,二小姐接到的那張醫院通知單,放在堂屋桌上,我拿起一看,顯然是假,上麵蓋的那個木戳子,四個字都歪斜不正。一個醫院,豈能一個像樣的圖章都沒有?而且通知單那樣小,蓋的圖章,倒有銅錢大一個字,根本不對。為了這個,我坐著車子,立刻趕到醫院去打聽消息。我雖然知道這是跑的多餘一次的路,又不能不跑。後來在醫院跑落了空,就去找王大狗,哪曉得他也是不知去向。直到剛才不久,我在路上碰到了阿金,才知道他那秘密機關的地方,轉了一下午,地方是打聽出來了,就在他注意的那條街上。至於是那號門牌,依然不敢斷定,偏是他的一身穿著,隻管在那條街上溜來溜去,倒引起了警察注意,簡直把他攔住,問他要在這裏找什麼人?大狗沒有拿到一點憑據,怎樣能說出來呢?他氣悶不過就跑回來找阿金,要商量個法子。”唐大嫂聽說,倒不由得笑了,因道:“怎麼會找阿金想法子呢?那是個笑話了。”亦進道:“我也是這樣說,不過他匆匆的和阿金說了一陣,又跑走了,看他那樣亂忙的神氣,倒好像有些主意。不管他,你老人家既然出來了,想必他們也不願為難到底。離開那裏的時候,有和唐家媽說些什麼沒有?”唐大嫂道:“到了現在,我可以把經過的情形,對你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