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隱形的翅膀 第十九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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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中僅有的一個暑假,我在花樹裏胡同的小院裏陪外婆。

我好像在一夕之間長大。

我不再和她吵架,不再惹她生氣,不再嫌她多管閑事。我聽她的話,跟在她身後學習那些菜肴的做法。

她絮絮地說:“你總得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嘛,不然你一個人在北京,多虧嘴呀。”

我“嗯嗯呀呀”地答應,圍在她旁邊轉。她心滿意足地給我講“燜魚一定要放醋,可以去腥,還要用王守義十三香”、“這個雞翅,要不停地翻炒,不然會粘鍋”、“炸花生米不能全熱,用油的餘溫就可以了,不然會糊”、“燉魚湯一定要加熱水,不然湯就不是乳白色的了”……

然後她吃著我初學乍練做出的飯,幸福地歎息:“這是小桃做的呢,不知道還能吃多少年。”

甚至逢人便講:“今天中午我們家是小桃掌勺呢。”

聽見人家誇獎我,還謙虛而驕傲地回答:“做得還湊合啦,不過現在的女孩子,肯學做飯的也不多了。”

她這樣說的時候滿臉都是滿足,可是她並不知道,當我們穿著高跟鞋奔走在電視台裏的時候,盒飯就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她也不知道我學做飯僅僅是為了她能開心——因為我喜歡看她開心地看著我做菜的模樣,更喜歡看她吃著我做的飯菜時完整而真實的幸福表情。

當我長大,當我離她越來越遠,我才發現,原來,我對她的愛,早已滲透在骨子裏,深切而專注。

這樣告訴Adrian了,他發過來一個笑臉符號。

——Cherry,你是好孩子。

你才知道呀!

畢業後可以回家鄉,陪你外婆啊!

或許吧,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但無論我去哪裏,都要努力工作,買大房子,接外婆過去,然後和她一起生活。

好!我支持你!

謝謝啦!

好姑娘,我發現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生活化多了,嗯,一點都不像電視裏那個樣子呢。我一直在想,現實生活中的你會是什麼樣子呢,你說會不會見光死?

不會的,大哥你放心吧,因為我不會見光,所以不會見光死的,哈哈。

你沒見過網友嗎?

我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怎麼會去見網友呢?我還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可靠的人呢。

這事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我就挺可靠——你總不能考上研之後都不麵謝你的恩人吧?

嗬嗬,要怎麼謝?三跪九叩?

那倒不必要,大不了以身相許嘛。

哈哈,Adrian你返老還童了哦!我記得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都是一本正經的,看上去很像人生導師的樣子呢!那時候我是無論如何想象不到有那麼一天我們會這樣彼此開玩笑的。

啊?是嗎?

當然!

哦,那也不能算是壞事,再怎麼說返老還童至少意味著我們可以沒有代溝了對不對?

也對。

不過話說回來,誰說我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

啊——

我很嚴肅的好不好。

噢——那就算是告白啦?

算是吧。

那怎麼能行啊,太簡單了!

那怎樣才算不簡單呢?

要在電視上打廣告啊,至少也要在報紙上用一整版篇幅說“Cherry我愛你”一類的話吧。

好家夥,你巴不得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是不是?

哈哈,恭喜你,你答對了!

這孩子又夢遊了。

……

和Adrian犯貧,是炎熱夏天裏的消遣方式。

後來說到了去北京的事。

——什麼時候來北京?

什麼叫做“來”北京?你在哪裏?

哈哈,說出來嚇你一跳,我現在就在北京呢!

啊?!這麼巧?

對啊,所以告訴我你的車次,我去接你吧。

不要了,謝謝大叔。

誰是“大叔”?我再強調一遍,我才比你大5歲!

哦,知道了。對了,大叔你到底是哪所大學的啊?我一直以為你和我在同一個城市裏生活呢!

沒錯啊,我上個月才來北京的,另外警告你,不要叫我大叔!

啊?大夏天的去那裏幹什麼,你不嫌熱嗎?

還好,導師有個重要會議要參加,我隨行,也算是半個秘書吧。

哦,原來如此哦!對了大叔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你?貌似成熟,實則幼稚;思維活躍,本質善良;不驕不躁,奮勇頑強……還有就是:你再叫我一聲“大叔”試試?!

哈哈,怎麼聽著像“十佳少先隊員”的標準?

我說的不對嗎?我還知道你長什麼樣子呢,我可是你的忠實觀眾。

可是我都沒見過你!太不公平啦!!

我可以給你發張照片啊,多簡單的事兒!你好像也從來沒有提出來過這個要求啊。

發吧,不過提前告訴你,我習慣以貌取人哦。

切!等著接收吧。

……

幾十秒鍾後,一個壓縮包發送完畢。

帶一點點忐忑,握著鼠標的手濕出一手汗,居然不敢打開。

是真的有些緊張:Adrian,過了這麼久的時間,或許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口氣、你說的話都已經成為我生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因為沒想太美麗,我便愈發不敢詢問關於你的真實信息。因為我害怕當一些現實砸碎美好的想象,我們是否還能如此坦誠而快樂地聊天?

可是,又有什麼東西在噬咬著,催促我雙擊鼠標箭頭下那個RAR格式的壓縮包。

過一會,見我沒有反應,他發消息過來問:看完了嗎?

看完了。(騙你的,心裏這樣想著。)

有什麼感想?也不是太醜吧?雖然也不是很帥。

唔,還可以。(也是騙你的,哼哼。)

我就說嘛,再怎麼著也不至於見光死啊!這樣吧,等九月份你來北京報到時,我去接你。

噢。(除了含含糊糊地答應,我也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

……

其實,仍然沒有打開——因為膽怯。

因為我一直覺得有些事、有些情感隻能存在於想象之中,一旦想象與現實發生某種關聯,再美好的想象也會因為其形象的日益真實而顯得不切實際。

所以,我終究還是沒有打開那張照片。

我任由它靜靜棲息在我的電腦裏,然後漸漸的也就忘記了。

去北京報道前兩天,我終於鼓足勇氣回了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