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隱形的翅膀 第十八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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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我赴北京參加研究生專業複試。火車開動的時候我習慣性站起身,走到兩節車廂的連接處。似曾相識的場景裏,沒有陌生男子吸煙,隻有一個頑皮的男孩子在玩“溜溜球”。我有一忽兒的失神,才恍覺:時光走遠了,許多事都改變了。許多熟悉的場景遲早會消失,而人生,往往都是這樣,一次次擁有,一次次失去,而後從頭開始。

陌生的北京,是個更大、更吵、更擁擠的城市。

也更孤寂。

我乘地鐵在城市的肚腹裏穿行,車廂裏是神色各異的人,男男女女伴隨車廂的晃動而閃爍其間。有年輕女孩子在討論周末的演唱會,偶爾有賣三流小報的小販在車廂裏喊“劉德華遇刺身亡”,間歇性的吵鬧伴隨著永恒的“咣當”聲,一下下敲擊堅硬的軌道。複興門、西四、西單、天安門、天安門東、東單、東四、朝陽門……一路向東,換乘環線,沒有目的地遊蕩。偶爾聽到喜歡的站名,就走出去,看看地麵上的樓宇。

白天的北京,是染一路曆史風塵,餘韻悠長的古城:雍和宮籠罩在繚繞的煙霧中,門口永遠有賣香燭的婦女,告訴你今天是佛祖的生日明天是菩薩的誕辰;故宮門口排隊買票的人絡繹不絕,三大殿前的青磚磨成透明的玄青;恭王府裏的池水仿佛凝滯了,太湖石堆積出規模巨大的假山,鎮住一些福祿壽喜的祈願,任來來往往的遊人迫不及待地要與吉祥的符號親密接觸……

然而夜晚,華燈初上的時候,又是聲色犬馬的旖旎,帶一些紙醉金迷的現代氣息,還有小資兮兮的文化氛圍:後海的燈光一線延伸開去,伸出手可以觸摸到濃鬱百威、駱駝的質地;三裏屯的夜生活悄悄開始,燈火明滅風情萬種;保利劇院門口車來車往,“黃牛”忙著收售話劇票子;長安大戲院門口的臉譜雕塑色彩斑斕,裏麵正在上演一出《挑滑車》……

也去博物館、展覽館、美術館,那些絢爛的畫作、那些滄桑的展品告訴我,我正在一個多麼豐沛的城市裏行走。我邁出腳,就可以站在藝術身邊,在連綿不斷的藝術河流中幸福呼吸。往往,這樣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不再孤獨。

一場複試的意義,就是漸漸愛上一座城。

從北京回來,Adrian的頭像一直在閃。

——考試順利嗎?

還好。

北京怎麼樣?

不錯。

將來,會想要留在那裏嗎?

或許。

拜托,說話不要兩個字、兩個字的好不好?

可以。

敗給你了。

哈哈。

Faint~~~

……

Adrian不知道,其實陶瀅的夢想已經漸漸變成那個被稱為“首都”的城市裏最大的電視台中,摩肩接踵卻充滿挑戰的生活。

四月末,鄭揚帶我和林卡去釣魚。林卡坐不住,跑到遠處買小吃,隻剩我和鄭揚。

我倆誰都不說話,隻是肩並肩坐著,靜靜看著水麵。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聽到鄭揚問:“等過了複試就可以去北京了,開心麼?”

我抬頭看看他,他微微側著腦袋看我,太陽在他身後散發出暖洋洋的光,我突然不假思索地問他:“鄭揚,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帥?”

他一愣,突然有點不好意思,目光開始跳:“說正事呢,不要轉移話題。”

“就是說正事啊,”我嬉皮笑臉地看著他:“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很帥呢,哥——哥——”

後麵這句話拖腔拉調的,鄭揚驚恐地瞪眼看著我,又拂拂自己的胳膊,抱怨:“膩歪死了,你看這一地雞皮疙瘩!”

我哈哈大笑,鄭揚也笑了,過一會聽見他低聲說:“我簽就業協議了,在省人民廣播電台。”

我很高興:“真的啊,祝賀你啊!!”

“終於要分開了。”他歎息。

我撇撇嘴:“呦嗬,聽上去很迫不及待呢——還‘終於’啊!”

他瞪我一眼:“你明知道我沒那個意思。”

我邊“哼”邊把頭扭過去看水麵。

聽見他感歎:“我們認識快6年了吧?”

我點點頭:“差不多,不是說‘七年之癢’嘛,我們還來不及癢就拜拜啦。”

突然聽見猛烈的咳嗽聲,我扭頭看旁邊男生嗆得通紅的臉,覺得很好玩。

他邊咳嗽邊說:“不要亂說話,注意影響,‘七年之癢’是這麼用的嗎?”

“嗬嗬,鄭揚主播,你現在也這麼在乎名氣了麼,”我用憐憫的眼神看他一眼:“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鄭揚麼?”

他一愣,馬上笑著搖頭:“丫頭你記仇啊。”

“嘁,我很不屑。”我斜他一眼。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真誠。

“什麼?”我挖挖耳朵,看著他。

“我說對不起啊!”他又瞪眼,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因為他太帥,所以瞪眼的樣子一點都不凶狠。

倒是我有些莫名其妙:“為什麼說對不起?”

他的目光軟下來,聲音越來越低:“因為沒有好好照顧你,所以對不起。”

他苦笑:“我以為我已經是個很自信的人,可是卻用了四年才發現,我每次站到你身邊,就會莫名其妙覺得自卑。”

“啊!怎麼會?”我驚訝地回頭,卻看見他的目光深沉懇切,那些我試圖探求卻最終放棄的答案在眉宇間閃爍。

原來,真的怪我一直不知道,真的是我的錯,讓一些愛在還沒有來得及愛的時候就已夭折——有一線感動的暖意一直湧上我的喉嚨,原來,這世間所有的愛,真的都要建立在心靈的平衡與目光的對等上。

我們都悟得太晚,所以再沒有時間去為彼此尋一個相同的高度。

所以,終究還是回不去了。

呆了一小會,我故意翻個白眼打破有些僵持的氣氛:“惡心!”

“什麼?”他不明白。

“我說你好惡心呀鄭揚,”我歪著腦袋看看他:“韓劇裏才這麼說話。”

“哈哈又被你看穿了。”他大笑,我也笑了。魚兒嚇跑了,我們看著空空的魚鉤無奈地相互解嘲。隻有我們心裏知道,其實許多事,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我們真的再也回不到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