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桫欏(3 / 3)

沒有開壇,隻有阿姮為他搭了一個簡陋的棚子遮蔽風雨。

也沒有傳道,隻是他說著世外的見聞哄她開心。

四百年,鬥轉星移,偷換人間,物易人非,故事已變了麵貌,又有誰記得當年真相?

捏著書頁的指尖輕顫發白,她驚愕地看向月光下的桫欏。

千羅便是當年為柏焉遮蔽過風雨的那棵樹嗎?

可她卻忘了,她記得柏焉的麵容,卻不記得他背靠著的那棵樹究竟是何模樣。

----------------------

“行尊,我想祭拜柏焉。”

群玉芳尊忽然出現在了懸天寺,眾人都十分驚異,但廣生行尊卻早有準備。

他對柏焉與阿姮的那段舊事也略知一二,行者雖說清心寡欲,但每幾十年都會有那麼幾個經不住誘惑動了塵心的,更何況是柏焉那樣英俊有趣的男子,喜歡他的信女向來不少,他沒想到的是,柏焉也會對旁人動情,甚至付出性命。

廣生行尊屏退眾人,帶著群玉芳尊來到柏焉的墓地。

“柏焉被帶回時,元神已散,七魄不存,又非法相之軀,因此肉身早已歸於大地懷抱,芳尊節哀。”

群玉芳尊看著墓碑上的字,眼中酸澀,心口絞痛,良久方才平複了呼吸,啞聲問道:“你可知道,當年是在哪裏發現了柏焉的屍體?”

廣生行尊搖頭:“未曾聽師兄提起。”

“他死後不到七日,為何神魄皆散?”群玉芳尊皺眉逼問,“即便是用了解體之法,也不該如此。”

廣生行尊無奈苦笑:“這恐怕也是為何當年師兄震怒,對墨王使用了搜魂禁術的原因。自然死亡,神魄七日方散,不足一日便散盡,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被人以邪術吞噬了元神。但是師兄搜魂之後,卻沒有任何發現。”

群玉芳尊身形一顫,臉色陡然變白。

一個恐怖的念頭掠過腦海,讓她猛地攥緊了拳頭,抑製雙手的顫意。

難道真是如此嗎……

她驚慌失措地逃離了懸天寺。

----------------------------------

“還請道尊助我。”

群玉芳尊尋到了四夷門時,徐慢慢正在種花。

她淨了淨手,無奈地看向群玉芳尊:“你懷疑,是千羅妖尊吞噬了柏焉嗎?”

群玉芳尊抿唇沉默,輕輕搖頭:“不,妖尊的心性,不像吞噬生魂的邪修,但此事關係到柏焉魂魄所在,我必須知道。”

她見過徐慢慢的神異能力,想來以她神明之力,或許會有辦法弄清真相。

徐慢慢低頭尋思了片刻,又看了看天色,道:“我可以隨你走一趟,不過得趕在天黑前回來。”

禁地裏的桫欏已經長到了一人高,見到群玉芳尊來,他又招展起枝葉。

徐慢慢忍俊不禁:“真是身受重傷還賊心不死。”

她想起曾經聽聞千羅妖尊乃是聽了行者講經傳道,開啟靈智方才成精時,心中還很疑惑——也不知道都講了些什麼,千羅妖尊幻化人形之後先是散漫不羈,後來又變成情癡。

聽了芳尊的講述後,其實她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或許芳尊心裏也有這樣的猜測,但是終究是要眼見為實。

徐慢慢微微一笑,向著桫欏的方向抬起手,掌心發出柔和的光芒,籠住了整株桫欏。

“萬物有靈有識,芳尊若想知道四百年前之事,可以元神進入千羅的記憶之中。那些他自己都不記得的事,都藏在他的血液裏。”

-----------------------------------------

四百年前。

柏焉送走了阿姮,卻又孤身引開了追兵。

他傷得極重,自知命不久矣,渾渾噩噩間,又回到了當日與阿姮相識之地。

那個阿姮為他搭起的棚子還在,他踉蹌著跌坐在棚下,背靠著樹沉重喘息,滾燙的鮮血不停地自周身傷口湧出,在身下聚成了血泊。

生命在不斷地流逝,半步法相的鮮血能夠滋養大地,他垂著眼看著鮮血滲入土中,便在這時,夜風溫柔吹拂綠葉,輕蹭他的臉頰。

柏焉明潤的眼眸驟然泛起波瀾,他輕輕一笑,以指為刀,劃破身上血管,頓時血如泉湧,仿佛有了意識似的,瘋狂地朝地下滲透。

英俊的麵容盡失血色,雙眸卻燦若辰星,口中輕念經咒,元神出竅而起,又緩緩沒入身下大地。

他閉上了眼,身後的桫欏卻陡然一震。

他的元神被碾成了煙塵,以身為飼,將自己的血肉與元神沉入這片土地,一點一點地自根部進入桫欏體內。

草木有靈有識,卻無心,他便成了草木的心。

隻是他終究也會失去一切,元神盡毀,他身死道消,記憶全失,轉世而來的桫欏,還是不是他呢……

柏焉不知道。

百年之後,萬棘宮中,那株桫欏自樹梢探出了腦袋,便有了此生第一次的心動。

他變幻了容貌,失去了記憶,情不知從何而起,卻都流淌在滾燙的血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