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明,她在燈下翻閱村誌,朝窗外看去,那桫欏在月光下憑風招展綠葉,看著比昨日又精神茁壯了幾分,好像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在她看過去時,葉柄又挺直了幾分,搖擺的葉片好像在向她打招呼。
千羅妖尊的麵容便宛在眼前了。
這人也是奇怪,怎麼總是纏著她呢……
群玉芳尊想起與他初見,那時是在萬棘宮,她本是去見當時的萬棘宮宮主,卻無意撞見了躺在樹上偷懶的千羅妖尊。
那時候他天賦驚人,卻無心修行,日日躲懶曬太陽,群玉芳尊見到他時,他橫躺在粗大的樹枝上,雙手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拿著一片碩大的葉子蓋著臉,被風一吹,那葉子便落了下來。
芳尊下意識便伸手接住了葉片。那是一片荷葉,荷葉怎會從天而降呢……
於是她仰起頭,便看到了從樹上探出腦袋的千羅。
一張五官深刻而俊美的臉龐,若正經時該是十分的英俊,隻是似乎剛剛睡醒,深邃的眼眸還含著幾分慵懶與歡愉,他看著她時,眼中的慵懶便驟然散去,隻餘滿滿的驚豔與悸動。
“你是萬棘宮新來的師妹嗎?我怎麼之前從未見過你?”他猛地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在她身前,眉梢眼角是不加掩飾的愛慕與驚喜。
群玉芳尊其時已有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名號,也習慣了旁人的驚豔與愛慕,隻是如此坦誠赤裸近乎熱辣的目光,仍是讓她覺得不適。
她退了一步想避開對方,那人卻又進了一步。
她冷下臉來,說道:“放肆!我乃花神宮宮主,群玉芳尊!”
那人愣了一下,彎著深邃的眉眼,明明是個樹妖,卻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
“原來你便是群玉芳尊……我叫千羅,我能加入你們花神宮嗎?”
群玉芳尊都愣住了,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之人。
身後傳來一聲嗬斥:“千羅,不得對芳尊無禮!”
萬棘宮宮主匆匆趕來,賠禮道歉,群玉芳尊才知道,原來那個叫千羅的男子是萬棘宮宮主最喜愛又最頭疼的弟子。
天賦千年難遇,頑劣也是百年一見,不服教訓不愛修行也就罷了,如今見了個美人,竟然連萬棘宮也不想呆了!
好在群玉芳尊沒有挖人的心思,否則這株桫欏立馬能化身狗尾巴草跟著人跑。
群玉芳尊很快便將此事忘了,後來卻聽說,萬棘宮宮主拿著自己去激將那個徒弟,令他燃起了修行的鬥誌,竟是在短短百年間就一飛衝天,打敗了無數同門,競得了萬棘宮宮主之位。
這百年間群玉芳尊也與他見過幾次,每次他都是笑臉熱烈地迎上前來,碰了滿身冰屑也從未澆熄過他一腔熱忱。
有次道盟議會,萬棘宮宮主一臉無奈又羞恥地帶著身受重傷的千羅來了。她心中詫異,便看到千羅瘸著腿一蹦一蹦地湊到她跟前。
“芳尊!”他俊臉笑得燦爛無比。
“你這是……”她眉心微蹙。
“師父說我能打敗大師兄就帶我參加道盟議會!”
萬棘宮宮主捂著老臉,隻覺得顏麵掃地。
千羅口中的大師兄比他高了整整一個大境界,他本是想以此為借口攔著千羅,不讓他到群玉芳尊麵前丟人現眼,誰承想他竟拚著兩敗俱傷的打法,真的把大師兄給打趴下了,自己險些命都沒了。
萬棘宮宮主見他這麼豁出命,哪裏還敢失信攔著,隻能厚著樹皮把他帶來慰藉相思了。
群玉芳尊一看便也猜出了七八分,隻覺得無言以對……
他是樹妖嗎?他是蜜蜂成的精吧?
這樣的事每十年便能發生一回,後來當上了萬棘宮宮主,更沒人能攔著他了,天天隻想著入贅花神宮,別說是道盟了,天底下又有誰不知道此事呢……
世人有稱讚他癡心的,有嘲笑他妄想的,他似乎都不在乎,滿心滿眼的都是“芳尊,芳尊”……
她有時候也懷疑,自己拒絕得不夠明顯嗎,還是這張臉就真的那麼美嗎,能讓他這麼多年念念不忘,熱情未減……
她修的是無情道,克製己心,不動凡俗之情,有時候厭煩千羅糾纏不休,有時候卻也憐憫他滿身傷痕。
自恢複了阿姮的記憶,她心裏柔軟了許多,不再執著於無情,對千羅大概說話聲音不夠冷了,他又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哪怕知道她心裏隻有柏焉一人,他也百折不撓,隻想跟在她左右。
群玉芳尊幽幽一歎,收回目光看向桌上村誌,借著月光與燈光,翻開了書頁。
這個村子,原來不叫神木村,而是匪石村。
群玉芳尊一怔,手頓時僵住。
匪石村……
她小時候住過的村子,也是叫這個名字。
不過天下之大,同名的村子是有許多,她又繼續往下看去。
——弘道兩千六百六十二年,無名行者於本村落腳,在桫欏樹下開壇傳道,半年後,桫欏樹得道成仙……
弘道兩千六百六十二年!
這個特殊的時間讓群玉芳尊登時心中一緊。
便是這一年,她與柏焉相遇。
他每日歪歪地躺在樹蔭下,英俊的臉上帶著幾分慵懶不恭的笑意,哪裏有正經行者的樣子。村民們識字不多,說的大道理他們也聽不懂,他便撿著驚險有趣的故事說給孩子們聽,最忠實的聽眾,自然便是阿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