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孫同康當時隻覺疾風撲麵,眼底水光一閃,連人帶馬已然到了對岸。馬蹄剛一沾地,便迎風長嘯,朝隱現雲中的高山那一麵,竄山越野飛馳下去。那一帶偏是山荒野地,走不多遠,便坡陀起伏,溪澗縱橫,路極難行。馬似毫不在意,一路竄高縱矮,越澗過溪,照舊疾馳,全不少停。不時又昂首鳴嘯,還走了一兩段冤枉路。看去路並不熟,徑往那山上跑去,一任勒韁喝止,全阻不住;馬和瘋了一般,情急異常。
孫同康先還喝止,嗣見喝禁不住,又因愛馬太甚,不忍動強;又見日影方向並未走反。暗忖:此馬明是龍駒異種、通靈之物,如此奔馳,必有緣故。此山高恒雲表,十分靈秀。馬身已早見汗,再見它連嘶帶嗅,彷佛有什麼驚覺神氣;跑起來,勢雖較前更急,卻是又穩又快,並非犯了野性所致。繼想:那兩個女子決非常人,適才曾囑它留意尋蹤;也許就在這山上,此馬通靈,被它看出。因急欲一見心上人,失望之餘,頓生希冀。好在前行方向不差,至多繞遠一點;已仗此馬,多趕出了好幾天路程,何不由它跑去,看著料中與否?念頭一轉,便不再勒止,馬也歡嘶不已。
一會兒,日色平西。估計前麵高山還有好幾十裏。馬忽停步不前,立定向前、左兩麵,連連昂首聞嗅,嘶嘯不已;聲急而亢,大有怒意。孫同康見馬通身是汗,憐它跑累,下馬解了韁勒,把身後帶的豆料取出,蓋上馬單,邊喂邊問道:“你是為我尋找那女子麼?”
馬忽昂首低鳴。孫同康命它點頭示意,並問二女是否異人?馬點頭相答。孫同康見它如此靈慧,雖然人未尋到,也是愛極。一麵為它拭汗,撫愛不已,連所帶點心也沒顧得吃。等馬吃完,又問道:“你太累了!你如聞嗅得出她們走向,總有落腳之所,不愁尋她不到。否則,我還要上路入川,急也無用。況且天色已晚,該找人家住店了。我舍不得丟你或送人,如走水路,還要為你想法子呢。我和你先走一段,再騎時,不要跑得太快了。”話未說完,馬忽照前示意,堅令上騎。
孫同康再三叮嚀慢走,這次馬竟聽話;忽舍前路,緩步往左側一條橫嶺上跑去。到了嶺脊,往那麵一看,嶺下不遠,竟是一個小鎮集,集前又是一條大河前橫。斜陽漸沒,明月始升,鎮集人家已有燈光。忽覺腹饑,還未開口,馬已往嶺下鎮集中跑去。到了一問,當地竟是老河口上遊的小鎮。魚米之鄉,又是水陸要衝,居民也頗殷富。想不到一日之內趕到,心中喜極。
孫同康先尋了一店住下。鑒於今早馬曾自行走開,先告店夥,馬甚猛烈,而有特性,但知戀主,不受羈勒,也不能與他馬合群;願多出錢單喂,來去任其自便,跑掉不要賠。
又向馬叮嚀,最好不要走開;才去飲食安歇。準備明早往武當山,將人托寄的信交到,就便見識這位年過百歲的道長鐵瓢;然後包雇一船,連人帶馬一同入山。
住店以後,為防那馬又私自跑出,連去看了兩次。馬見主人,竟知來意,先湊近身側挨蹭,任主人撫愛一陣,然後橫身臥倒,以示安睡不走。孫同康知它通曉人言,便告以:明早尚有要事入山,千萬不可遠走;就有事,也要等我起來,由我問明,體會出了用意,必放你自出自歸,卻不許不告而去,使我愁急。那馬連連鳴嘯點頭,店夥俱都驚奇,紛紛傳說,全鎮皆知。
孫同康終是公子哥習性,江湖行徑多聽師長傳說,一知半解。隻管小心謹慎,仍是想到就做,也未做什麼理會。心料馬不會走,徑自回房,先向店夥打聽去往武當山的路徑。剛一提起百歲道人周鐵瓢,店夥立時換了一副麵目;先朝孫同康上下一看,又向門外探了探頭,近身悄問:“我看客官雖然人好,除那匹馬有點奇怪外,不像是位法師老爺。怎會此時訪問周祖師,又喊他法號。難道客官這輕年紀,是他老人家的朋友麼?”
孫同康聽出話裏有因,周鐵瓢為人名聲,必也不差,答道:“我與他並無淵源,隻是受人之托,帶了一封信來。他為人法力如何?”
店夥詫異道:“你為他帶信,會不知道細底?今日幸遇我,如問別人,決無幾個敢說實話。這位祖師爺多少年紀,我們不知道;但我曾祖年輕時便曾見他在山上下來往,最喜濟貧醫病。光此城內外遠近數百裏,不論多凶多惡的土豪強盜,被他知道,他必上門。先是好言相勸,不聽便走;有時被人捉到打罵,也不還手,可是結局仍被他逃走。”
“再過些日子,那些惡人不是忽然改行歸善,便是忽然不見。日子一久,被人發覺與他有關,但也看不出他一點痕跡。救人的事雲知做了多少,用錢不問多少,到時準定有人送上門來,他本人卻從未見有多錢送人。這裏人因為他不喜人對他恭敬,更忌招搖,有事求他,自會尋你,向不擾人一茶一飯;見麵隻點頭招呼,不敢亂說,心裏都當他活菩薩一般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