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霧迷津渡(2 / 3)

此時冊子已經殘破稀爛,又被火燒得隻剩線裝的那一條邊,上麵殘存最大的紙片也隻有鵝蛋那麼大一片了,其餘的或如指甲或如魚鱗,簡直慘不忍睹。

朱聿恒看了一眼,隻看得出是本蝴蝶裝的冊子,殘留的紙上也沒有字,隻有幾條橫平豎直的線,似乎是本畫冊。

他本不以為意,但目光落在那最大的一片殘頁上,看見了工筆細線繪製、半條龍身層層盤旋繞在柱上的畫麵。

因為殘缺,這條龍和它所盤的柱子,已經沒有了上麵的梁托和下麵的柱礎,但普天之下,能用這種十八盤金龍的,唯有紫禁城奉天殿。

這是——奉天殿的工圖摹本。

朱聿恒盯著這殘頁焦黑的焚燒痕跡,眼前恍然又出現了那一夜,在雷電豔烈的夜空之下,十二條盤在金絲楠木柱上的金龍,一起噴出熊熊烈火的可怖情形。

“把現場,好好查一查。”朱聿恒站起身,走到坍塌的庫房前,看著那一地的狼藉,緩緩道,“尤其是,這本冊子,上麵如果還有殘餘的碎片,全都要集起來,一片都不能少。”

雖然大事小事不斷,但該去的地方,終究還是要去的。

瀚泓打點行裝,朱聿恒將一應朝廷事務交托完畢,即將出發之時,新任內宮監秉筆太監萬振翱也將薊承明生前接觸過的人事案卷送了過來。

“奴婢奉命查探薊公公與那千年榫上刻痕的關係,如今已有眉目,恭呈殿下覽閱。”

翻開卷宗,朱聿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隻蜻蜓模樣的圖樣。

猝不及防,他的睫毛微顫了一下,頓了頓才查看旁邊標注的字樣。

蜉蝣。

原來那刻痕,不是他要尋找的蜻蜓,而是一隻蜉蝣。

朱聿恒再細看那圖樣,確實與蜻蜓有所不同,蜉蝣的第一對翅膀較大較長,後麵那對翅膀則偏短偏小。

他回憶薊承明身死之處出現的那個千年榫,上麵如同翅膀交叉的痕跡,確實也是兩條較長、兩條較短。

這朝生暮死的蜉蝣,與阿南鬢邊撲扇的蜻蜓,不是同類。

片刻的驚詫,驟然的落空,他心緒於大亂中起伏,隻覺胸口憋悶難受。

勉強鎮定心神,他繼續看下去。

正月初九,玉皇誕日,薊承明於祭殿後牆見《羅浮葛仙翁登仙圖》,大笑拍牆,叫道:“蜉蝣,蜉蝣,原來如此!”眾皆不解其意。

正月十三,薊承明探訪京郊葛仙觀,回來後麵有得色。臣等於今亦尋訪葛仙觀主,詢問得知:葛仙翁即晉葛洪,薊承明當日去往觀中,詢問葛洪後人何在,家學如何。觀主告知:二十年前,葛家後人獲罪,全族流放雲南充軍,隻餘一個外嫁女留存。

朱聿恒看到這裏,抬頭問萬振翱:“此事可信度如何?”

“奴婢聽說,觀主當年曾親訪杭州葛嶺,此事應該不假。”

朱聿恒見後麵已沒有什麼要緊記載,等萬振翱留下東西退出後,命人立即去刑部,將杭州葛家當年的案宗調取出來。

東晉兩位葛仙翁,一位是葛玄,另一位便是葛洪。後人為杭州葛嶺和廣東羅浮兩處。

其中,葛嶺一脈因二十年前靖難之役時,為逆軍統管火藥器械而滿門獲罪,除已出嫁的女眷外,全部流放雲南充軍。

而葛家人研製的器械之上,常留有蜉蝣印記。因葛家先祖葛玄於夏日池塘畔見蜉蝣朝生暮死,散落風中,感念人生零落,因此才修習老莊之道,故借此以懷先祖。

朱聿恒的指尖,在卷宗後的一行人姓名上一一劃過,停在一個名字上。

葛稚雅。

在全家流放前兩年,她嫁給當時順天軍的一個把總,如今,這個把總和他的父親,已經因為在靖難之役中戰功顯赫,擢升為應天都指揮使,他的父親更是封為定遠侯。

她的丈夫姓卓,膝下唯一的獨生子,名叫卓晏。

六月初七,皇太孫朱聿恒親率工部一應官吏,到達開封。

山道已被流動的泥石堵塞,道旁大樹橫折倒地,官道全都被黃泥湯水淹沒。

馬蹄打滑,騎馬坐車都已經不可能。朱聿恒率眾棄車下馬,蹚著及膝的泥水一路跋涉。

臨時被抓進欽差開封隊伍的卓晏,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的紈絝子弟,平時洗腳都要加艾葉菊花。此時他在泥水裏蹚著,連鞋子都掉了,腳被泥漿中的碎石劃破,深一腳淺一腳流了不少血,簡直想直接趴在泥漿裏裝暈,等著別人把他抬出去。

可看看前麵皇太孫殿下偉岸的背影,他也隻能抹一把臉上的泥漿,委屈萬分地艱難挪動,一邊在心裏把那個點他來開封的人罵了一百遍啊一百遍,發誓要是自己知道對方是誰,保準打得他滿臉開花找不著北!

一群人渾身裹著泥漿,艱難來到府衙,開封知府卻並未迎接京中來使。他在黃河大堤上親臨指揮,已經有五六日未曾回衙門了。

全城安危,係於大堤。朱聿恒草草換掉了滿是淤泥的華裳,穿了套便於活動的素淨衣服,立即帶著一幹官吏去了河堤旁。

開封知府年逾花甲,形銷骨立,正在督導士卒勞工們加固堤壩。朱聿恒與一幹工部官吏在路途中便已將曆年的河道圖研究透徹,此時對照著實地山河走勢,圈定了最為重要的幾處位置,設定了三重堤壩減緩水勢,力求保住開封。

見京中來的高官們都身涉險地,原本麻木坐在屋頂的百姓們也紛紛從高處下來,聽從指揮裝沙袋扛石頭。人手多了後,眾誌成城,暴雨雖大,但堤壩被加固了一層又一層,洪水的衝擊看來已無法再令其動搖半分。

站在朱聿恒身旁的開封知府探頭看著下麵浪濤,喜道:“這下可好了,開封算是守住了!”

一群人正在歡欣鼓舞,誰料耳邊忽聽得轟隆之聲作響,如同雷霆驟炸在耳畔。

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黃河九曲十八彎,他們隻看見在模糊的雨簾之中,前方有極長的一片堤岸綿延坍塌,激起鋪天蓋地的水波,如同遠古巨獸,向著他們直撲而來。

巨浪滔天,聲勢浩大,腳下河堤一陣劇震。眾人還未回過神來,便個個摔趴在泥水之中。

朱聿恒一把卡住旁邊的棚柱,穩住了身形。但他身旁正在探頭查看水勢的開封知府,此時身體一歪,腳底打滑,眼看就要從大堤上滑下去。

朱聿恒反應極快,在旁人還沒來得及驚呼之時,一伸手就將開封知府的手臂抓住,想要將他拉上來。

但,就在握住手腕的那一刻,撲來的黃濁狂潮已經奔至,整座堤壩瞬間被衝潰坍塌,在狂呼聲中,所有人落入水中。

混濁的泥水劈頭蓋臉向朱聿恒打來,眼前的世界瞬間黑暗。

風浪夾雜著木材、雜物、混亂的人群,在這一刻狂湧而至。

黃河大堤,終究還是失守了。

腦中隻來得及閃過這一絲念頭,耳畔轟然作響,朱聿恒已經被混濁的水淹沒。

他在水中憋著氣,一手揮開麵前的濁水,一邊抓緊開封知府的手,免得這個枯瘦的老人被浪卷走,發生不測。

激湍浪頭之中,朱聿恒在水中艱難冒出頭,看見旁邊盡是洶湧相撞的浮木與雜物,被迅猛的浪頭攜著朝岸上狠狠撞擊,凶險無比。

幸好,他們就在堤壩之下,出了水麵前就是高地。

朱聿恒排開麵前的浪頭,竭力先將已近昏迷的開封知府推上去。

然後,他扒住破損的堤岸,想要爬上去。

就在從水中抽身的那一刻,眼前的世界迅速被大團漆黑淹沒。擊打在他身上的暴雨,呼嘯刮過耳邊的颶風,在這一刻驟然加劇。

一道劇烈的刺痛,直劃過他的右肋,然後迅速燒灼開來。

像有一把鈍刀敲斷他的肋骨,歇斯底裏的痛讓朱聿恒無法呼吸。

與兩月前身處三大殿的烈火一樣,他的身體僵冷,徹底失去了控製,直直地跌進了激流之中。

已經上了岸的眾人蜂擁而來,所有人驚惶狂呼。東宮副指揮使韋杭之帶著眾人飛撲下水,想要將殿下救起。

但,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狂湧的浪濤在崩塌的堤壩之上激蕩,黃濁的激流將一切卷走,朱聿恒的蹤跡徹底消失。

“……在看什麼?”

迷迷糊糊之中,朱聿恒聽到有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因為他神誌恍惚,耳朵隱隱轟鳴,外界的聲音也仿佛水波一樣流動,似幻如真。

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掌被人握在手中,那人掰著他的手指,輕輕緩緩地一根一根撫摸過,回答說:“你來看看這雙手嘛,這骨骼,這韌度,這柔軟性……”

是個女子的聲音。她的嗓音並不如撫摸他手掌的動作那麼輕柔,略顯低喑,在此時朱聿恒剛剛複蘇過來的聽覺中,仿佛午夜夢回時的耳語,讓他有一種脫離噩夢的恍惚虛浮感。

這聲音,他認得。

阿南。

她為什麼會在這裏,又為什麼,會握住他的手……

腳步聲響起,旁邊那個說話的男人走近了一點,嗤笑道:“不就是一雙手嘛!讓我看看你拚死撈起來的人是何方神聖?”

“對哦,我還沒看過他的臉!手這麼好看,臉應該也不差吧?”阿南放開朱聿恒的雙手,伸手在他臉上抹了抹,但終究還是放棄了,說,“這滿臉淤泥,又披頭散發的,誰看得清他長什麼樣。”

“別看了,反正再好看也沒有公子好看。”那人催促她,“快走吧,之前在順天你就鬧得夠大了,這回再被人發現,麻煩可就大了。”

“我會怕麻煩嗎?”說是這樣說,但她終究還是放下了朱聿恒的手,戀戀不舍道,“好想把他帶走啊,這雙手能為我做很多事情的。”

“下次來開封再找吧。你在大火中複發的傷該靜養了。再說了,你現在是從順天逃出來的,就算你能帶他走,又哪有時間調教新人?”

順天,大火……

朱聿恒的腦中,似乎被一根銳利的針猛然貫穿,讓他混沌的大腦陡然清醒過來。

他聽到阿南懊惱道:“他不是開封人啊,他就是神機營算計我的那個渾蛋。”

“什麼?那你還把他救上來!要按我這暴脾氣,就算他爬到岸上了,我也要一腳踹下去!”

“別啊,他要是死了,這世上還有這麼好的一雙手嗎?這雙手很好用的……”

她沒再說下去,隻緊握著他的手。她掌心的觸感,讓朱聿恒在恍惚之中,想起了在困樓的黑暗之中,她貼著他的手背,指引著他將那楔釘榫慢慢起出的那一刻。

現在模模糊糊中回憶起來,那時她的聲音與覆著他的手,其實都是在算計自己。隻是那時的黑暗,讓這一切顯得曖昧起來,以至於現在想來,一切恍然如夢。

但也隻是一瞬,她最終還是放下他的手,站起了身。

朱聿恒竭力睜開眼睛。模糊昏黃的視野中,他依稀能看到她彎腰洗手的身影。

粼粼波光從她的臉頰後逆照過來,閃閃爍爍之中,她的身形暈成模糊一片,無從看清。

他隻見她的身影漸漸遠去,未曾回頭一顧。

隻迷迷糊糊之間,他聽到那男人的聲音漸遠:“你現在手廢了,別像以前那樣逞強了,要再出點什麼事,我怎麼和公子交代?”

而阿南的嘟囔,如幻音般傳來:“救都救了,你就別囉唆啦……而且這次黃河堤壩坍塌,也有我的責任……”

這最後的話,讓他神誌猛然恢複,陡然睜大了眼睛。

順天大火,黃河崩塌,她都在其中。

她究竟做了什麼,她背後的公子,又是誰?

身體依舊無法動彈。天色昏暗下來,後背是灘塗滲上來的冰冷,在入夜之後透出寒意。

天河疏淡,頭頂是旋轉的繁星。

他艱難喘息著,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燈火隨著河岸迤邐而來,無數人打著火把,焦急驚惶地順著泥濘的河岸奔跑尋來。

白天昏黃混濁的河水,此時倒映著火光,一時河岸上下火光通明。

他全身泥漿,是一直隨他左右不離的韋杭之最先認出了他,急撲下灘塗,蹚過泥漿,來到被放置在稍高處的他身旁,跪伏著查看他的情況。

朱聿恒勉強動了動手指,但不知道是因為意識模糊,還是因為胸肋間的疼痛壓過了一切,他張開的唇隻是輕微地顫抖了幾下,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見他呼吸微弱,韋杭之不敢動他,隻示意身後人將準備好的縛輦抬過來,把他小心翼翼抱到上麵。

周圍的人都緊張惶恐,一聲都不敢出。唯有泛濫的黃河,水流湍急,鳴聲如雷,震得所有人胸腔中的心跳急劇,幾乎透不過氣。

朱聿恒被抬下河岸,一群人圍上來,卻又個個不敢碰觸,隻敢連聲詢問殿下感覺如何。

他微張雙唇,從喉口擠出幾個字:“河堤……如何了?”

眾人麵露遲疑,卻又不敢不答。隨行的工部侍郎艱難開口道:“河堤……原本是守住了,可當時突發地動,堤岸崩塌數十裏,激起洪水倒灌,以至於……加固的河堤徹底坍塌,開封……已遭患了!”

“是我落水時……那巨響和巨浪嗎?”朱聿恒低低問。

“是。”

暴雨初歇,夏日的夜空,長庚星熠熠獨明。

開封城的慟哭與哀號聲,遠遠近近傳來,籠罩了這座被衝垮殆半的古城。

那一刻朱聿恒望著頭頂孤星,絕望地攥緊了自己抓不住任何東西的、空空的雙手。

這一切,到底是天命,還是定數?

為什麼他們明明已經守住了大堤,守住了這一城百姓的生命福祉之時,偏偏會有那一場地動,讓所有人的努力化為泡影?

和上次一樣,他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

開封所有名醫被召集前來,望聞問切、診脈觀舌之後,卻誰也查不出皇太孫殿下忽然脫力落水的原因。最終的結論是風雨大作,皇太孫連日勞累奔波,又在救助開封知府時出手太過迅猛,以至於經脈驟然拉扯受到損傷,導致暈厥。

大夫們給他開的,依然不過是幾劑安神補養的湯劑。

時近午夜,朱聿恒身上的疼痛漸減,便屏退了所有人,強撐著坐起來,扯開自己的衣服,查看之前劇痛的右肋。

他心中隱約的猜測成真了。

自章門穴而起,帶脈、五樞、維道一路凝成血色紅線,繞過他的腰腹,猙獰駭人。

一縱一橫,兩條猩紅血線,一條四月初出現,一條六月初出現,如毒蛇捆縛他的周身,一般無二,觸目驚心。

魏延齡的猜想是對的。他的奇經八脈,將會每隔兩個月,損毀一條。所以他剩下的時間,隻有十二個月了。

一年。

他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災後是最易民變的時候,朱聿恒稍加恢複,立即就投入了賑災、撫恤、安置等一應事務,在最短的時間內要讓局勢人心穩定下來。

他隻給祖父上了一封奏折,說自己辦事不力,無顏麵見聖上,等此間事情告一段落,想改道前往應天,拜望太子與太子妃,以敘天倫。

祖父的回信很快來了,說:“江南好風景,聿兒可在父母膝下多盤桓幾日,無須掛懷京中事務。”

前往應天的路上,朱聿恒一路看到的,是自開封府到懷慶府、從祥符到鄭州,各路州府、十餘縣城盡成澤國,各地屋宇塌陷,被水衝走、淹死的人數以萬計,城郭周邊盡是浮屍。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並不是那些貫穿身體的劇痛,也不是身上那些受損的血脈。

——而是在無數人的安危係於他一身時,他卻無力承擔他們的期待,最終使得他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他下了馬車,在六月毒辣的日頭下,長久地佇立在高山之巔,凝望著下麵洪水肆虐後,蒼黃的大地。

冷汗從他後背沁出,錦繡羅衣全部濕透,粘在了他的後背上。

四麵八方逼來的熱風,讓他又想起了兩個月前,四月初八,三大殿在雷電之中轟然燃燒坍塌的那一刻。

在他經脈受損之時,也是災變產生之刻。無論那災變是近在咫尺,還是遠在千裏之外。

是巧合,還是必然?

是天意,還是人為?

如果是他的過錯,那麼開封、懷慶的百姓又有什麼罪過,要在他受罰的那一刻,遭受天災,家破人亡?

如果與他無關,那麼他經脈詭異受損的時刻,為什麼也是天災人禍降臨之時?

天意高難問,長風自四麵八方湧來,將他圍困於至高之巔、烈日之下。

蒸騰的熱氣灼燒了他的視野,他恍惚又看見,那一日烈火中飛向他的絹緞蜻蜓。

還有,燒焦的千年榫上,薊承明刻下的那個蜉蝣印記。

以及,在一室黑暗之中,阿南比野貓還要迫人的明亮雙眼。

讓她舊傷複發的大火,是不是,那日讓他重傷的三大殿烈火?

因地動而坍塌的黃河堤壩,她卻說是她的責任,那麼,這次地動與洪水,與他這次再度發作的病情,又有何關聯?

他呼吸急促,胸中堵塞著悸動的恐慌,令他眼前盡是混亂光點,腦中嗡嗡作響,一時如墜噩夢。

若他真的抓住了她,是否就能阻止這些頻仍的災禍,逆轉自己的人生,推翻隻剩一年時間的預言?

阿南有些意外,從開封回到徐州後,發現船娘帶著女兒,還滯留在洪水泛濫的碼頭邊。

“妹子,你來得可巧,這陣子黃河水患,我的船被官府征用了,連船上載的貨物都一並買去了。如今我正要空船回杭州看看我娘去,妹子你去哪兒,我看能不能捎你一程。”

“行啊,那我隨阿姐一起去。”阿南對身後少年揮揮手,身形輕捷地跳上了船,“司鷲,你自己走吧,我們三個女人帶你一個男人不方便。”

司鷲早已習慣她的性子,抬手目送她的船離開後,才恍然想起,急忙對著河麵大喊:“阿南阿南,你沒帶錢!”

可亂糟糟的河麵上,他的喊聲哪有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