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質上說,曆史學是一門實證的學科,對曆史過程的複原或重建是曆史研究的根基,因此每一個曆史記錄都值得我們珍惜和重視。同時,曆史學又是一門注重細節的學科,通過對眾多曆史細節的體味和把握,我們方有可能構築起一個相對宏大的曆史敘述。與較為晚近的曆史領域如明清和近代不盡相同,秦漢史研究要求對史料竭澤而漁。但有的時候我們卻未必能夠做到不遺漏任何一條資料。對史料和細節的重視是王子今教授一貫的學術風格,《秦漢兒童的世界》也體現了這個風格。例如,在關於“宜子孫”觀念的討論中,王子今教授注意到漢代人以“子孫”為名或字的現象,搜集了51條與此有關的漢鏡銘資料,歸納出“宜子孫”觀念與尊貴、長壽、富有、恩愛、美好、平安、吉樂訴求的7種組合,指出“我們可以推想漢代民間普通人群的願望,這些人生期望與‘宜子孫’結合,共同形成了當時社會意識中的幸福指數”(第15頁)。這個判斷建立在堅實的實證基礎上,豐富了我們對漢代人日常生活觀念的認識。再如,關於漢代女童在家庭和社會中的地位,以往有很多研究,似乎難出新意。王子今教授注意到《焦氏易林》中屢見“愛我嬰女,牽衣不與。冀幸高貴,反曰賤下”文字,指出這個表達“或許體現了當時社會的性別差異觀念已經嚴重影響著未成年女子甚至女性嬰兒的地位”(第123頁)。這是對傳世文獻資料的新開掘,增益了我們的相關知識。又如,漢印有“少年祭尊”“少年唯印”“少年唯印大幸”“磿於少年唯”“常樂少年唯印”等文字,羅福頤以為“唯”作“魁”解。王子今教授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分析了這些印文所反映的漢代曆史風貌,即所謂“少年唯”與“少年祭尊”身份,體現出以“少年”為成員特征,有明確領袖人物,有一定凝聚力的社會群體已經形成(第669頁),為這個課題研究提供新的資料線索。

王子今教授長我9歲,我們相識已有36載。1978年春我們作為恢複高考後第一屆大學生進入西北大學曆史係,他在考古班,我在曆史班。1982年我們一起師從林劍鳴老師攻讀碩士學位研究生。他當年風華正茂,飯量和酒量都很驚人,是一位敦厚的老大哥。光陰倏忽,如今子今兄早已過了花甲之年,而我也年近花甲。今年初,子今患病住院,病榻上他告訴我《秦漢兒童的世界》一書沒有完稿,如果沒有時間了,讓我為已經寫成的書稿寫一篇序文。我當時心如刀絞。盡管我知道我才識很有限,為這部書寫序超出了我的能力,但是想到36年的友情和學誼,看著在這樣的關頭子今兄仍然把學術研究放在自己的生命之上,我接受了他的麵命。如今子今兄恢複了健康,這部著作又經過近一年的修改而麵世,我想借此機緣表達雙重的祝福:祝福子今兄身體康健,祝福《秦漢兒童的世界》為秦漢史研究所做出的學術貢獻。

彭衛

2014年12月29日

北京華威西裏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