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文化遺存中多見作為理想表訴的“宜子孫”文字。
呼和浩特出土的西漢長樂未央磚有反文“萇樂未英子孫益昌”字樣。又有西漢“千秋萬世”磚,文曰:“長樂未英子孫益昌千秋萬世。”出土於浙江湖州的東漢永元六年“大吉”磚,可見反文“大吉宜子孫”。四川西昌出土東漢“宜子孫”磚,有文字:“宜子孫長大吉利”。又如:
富樂未央子孫益昌
(《漢富樂未央磚》)
宜子孫飲百口壽長久
(《漢宜子孫磚》)[2]
《光和五年二月墓券》有“世世富貴,永宜子孫”字樣[3]。秦漢金文所見“宜子孫”者,有:
永初四年三月廿五日作鍾重廿四斤直戔二千宜子孫
(《永初鍾》)[4]
陽嘉二年十一月廿五日癸亥陳彤作此鍾□宜子孫家□□
(《陳彤鍾》)[5]
永元六年閏月一日十湅牢尉鬥宜衣重三斤直四百保二親大富利宜子孫
(《永元熨鬥》)[6]
大歲在甲戌初平五年吳師作宜子孫
(《初平五年洗》)[7]
大吉利長宜子孫
(《大吉利熨鬥》)[8]
見於金石家著錄的有數件被命名為《新宜子孫熨鬥》者,銘文都寫作“宜子孫”[9]。又有《宜子孫熨鬥》,銘文同樣是“宜子孫”[10]。有兩件《長宜子孫熨鬥》,銘文作:“長宜子孫。”[11]又有兩件《宜子孫行鐙》,銘文也都是“宜子孫”[12]。又《宜子孫鹿盧鐙》,銘文為:“宜子孫吉。”[13]又有兩件《宜子孫鈴》,銘文寫作:“大吉利,宜子孫。”[14]又《大富貴鈴》,銘文:“大富貴,宜子孫,宜牛羊。”[15]
宋代學者呂大臨《考古圖》卷九說到兩件漢代銅洗:“皆有‘宜子孫’三字,旁有雙魚為飾。”“《唐會要》雲:上元二年,高宗命韋弘機營東都上陽宮,於澗曲疏建陰殿,掘得古銅器,似盆而淺,中有蹙起雙鯉之象,魚間有四篆字:‘長宜子孫。’與此器同。皆漢洗也。”[16]《太平禦覽》卷一七三引《東京記》曰:“上陽宮在皇城西南東苑,苑東垂南臨洛水,西拒穀水。上元中,韋機充使所造列岸修廊連垣,掘地得銅器,似盆而淺,中有隱起雙鯉之狀,魚間有四篆字,曰‘長宜子孫’。時人以為李氏再興之符,高宗末年常居此宮以聽政也。”現在看來,這其實是一次漢代文物的發現。漢代銅器多見《宜子孫洗》[17]、《長宜子孫洗》[18]、《君宜子孫洗》[19]、《富貴宜子孫洗》[20],銘文分別為“宜子孫”“長宜子孫”“君宜子孫”“富貴宜子孫”,亦有一例作“君宜子孫也”[21]。又有《富昌宜侯王洗》,銘文作“富昌宜侯王子孫”[22]。《冊府元龜》卷二四《帝王部·符瑞三》說到另一次唐代發現漢器的實例,也出現了“宜子孫”字樣:“(開元)九年三月,……於許昌縣之唐祠,掘地,得古銅鐏,上又隱起雙鯉,篆書文曰‘宜子孫’,並請宣付史官,從之。”《西清寶鑒》卷三三寫道:“考三代物,多銘為‘子孫永寶’,曰‘宜子孫’雲者,實始於漢尚方製,唐開元九年三月許昌縣之唐祠,掘地得古銅尊,上隱起雙魚,篆書文曰‘宜子孫’。亦雲是漢物。此與前器俱銘‘宜子孫’,字體近八分。蓋其時古文初變雲。”程大昌《演繁露》卷三“富貴昌宜侯王”條也將所見古器與此發現對照考察:“淳熙乙巳,予以大饗恩封新安郡侯。時寺丞佐善小篆,予問何人能刻銅,當呼之使刻。時因引予入一書室,四壁盡是古器,皆有款識。其中一盆,鑄寫特精,而格製差淺,四旁皆隱起水波,中有兩魚,其間不為水紋處有篆文六字,曰‘富貴昌宜侯王’。予時大病更生,樂見昌宜二字,意益欣然,不暇究其為何種製度也。丁未三月二十八日在建寧閱《唐會要》,見上元間高宗即洛北營建陰殿,韋洪機掘地,得古銅器,如盆而淺,中有蹙起雙鯉之狀。魚間有四篆字,曰‘長宜子孫’。以較時公所藏,則盆與樣製,皆與之合。其中字語則隨人意向,故兩語不同耳。”
《宣和博古圖》卷二八說到此類銅器銘文:“或以紀其姓名,或以識其歲月。如言‘尚方’‘玉堂’者,用於奉禦也;如言‘宜官’‘宜侯王’者,用之百執也;如言‘宜子孫’者,用以藏家也;若‘千秋萬歲’之語,則所以美頌者。”所謂“如言‘宜子孫’者,用以藏家也”,其實未必能夠概括漢代文字“宜子孫”出現的普遍涵義。
例如,與《宜子孫洗》不同,有《傳子孫洗》,文作:“傳子孫。”[23]又《蜀大吉利洗》,銘文“蜀大吉利長留子孫”[24]。又如《嚴氏造作洗》“嚴氏造作吉羊」傳子孫宜主”[25],《蜀郡嚴氏富貴洗》“蜀郡嚴氏富昌吉利」傳子孫宜主萬年”[26],所謂“傳子孫”“留子孫”者,或可易於直接以“用以藏家”解釋,而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器銘頌文所“宜”為“主”,與“宜子孫”明顯有異。
又如《劉平國摩崖題刻》有如下內容:
龜茲左將軍劉平國,以七月廿六日發家,從秦人孟伯山、狄虎賁、趙當卑、萬羌、石當卑、程阿羌等六人,共來作□□□□穀關,八月一日,始斷山石作孔,至〔七〕日□,堅固萬歲,人民喜,長壽億年,宜子孫,永壽四年八月甲戌朔十二日乙酉,直建,紀此,東烏累關城皆〔亦左〕將軍所作也,仇披。
京兆長安淳於伯□,作此誦。[27]
此刻石絕非“用以藏家”。從“人民喜,長壽億年,宜子孫”的祝辭看,“宜子孫”當時已經是社會普遍的習用語,也是一種公共願望。《居巢劉君墓石羊題記》也可以看到“宜子孫”文字:
(小石羊第一石)大吉羊宜子孫傳世老壽
(小石羊第二石)大吉宜子孫傳世老壽
(小石羊第三石)大吉宜子孫傳世老壽
(小石羊第四石)大吉宜子孫傳世老壽[28]
“宜子孫”,是“大吉”“大吉羊”的重要標誌。
漢墓出土玉璧及其他玉質佩飾有突出標示“宜子孫”者[29],又可見“宜子孫日益昌”文字[30]。新疆民豐出土“千秋萬歲宜子孫”錦枕及多件“延年益壽長葆子孫”錦等[31],也值得注意。居延漢簡出現“宜子孫”簡文:
李大書門宜子孫
(E.P.T59:147A)
也值得我們注意。也許這條簡文也可以說明“宜子孫”在當時是公開的願望表述,盡管有時銘刻在被理解為“用以藏家”的器物上。
漢印文字可見“宜子”:
宜子
(《漢印文字征》第十四·十五)
亦有“宜子孫”文字,如:
王君豫宜子孫
(《漢印文字征》第九·十四)
宜子孫
(《漢印文字征》第十四·十五)
宜子孫
(《漢印文字征》第十四·十五)
漢印資料又有反映以“子孫”作人名的情形,如:
召子孫
(《漢印文字征》第二·六)
郭子孫印
(《漢印文字征》第六·二十五)
郭子孫印
(《漢印文字征》第十二·二十一)
田子孫
(《漢印文字征》第十四·十五)
《漢書》卷八八《儒林傳·孟卿》說到一位名叫“楊榮子孫”的儒學學者。顏師古解釋為名“榮”字“子孫”:“子孫,榮之字也。”又《儒林傳·顏安樂》說到一位稱“丁姓子孫”者,顏師古注:“姓丁,名姓,字子孫。”
以“子孫”為人名的情形,又見於漢簡資料。如居延漢簡所見“王子孫”(E.P.S4.T1:13A)、“張子孫”(173.28A),敦煌漢簡所見“張子孫”(1078A)、“範子孫”(2446)等,似乎也可以體現當時“子孫”意識是怎樣顯著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
漢鏡銘文頻繁出現“宜子孫”字樣。《宣和博古圖》卷二九《鑒二·善頌門》列有“漢一十一器”,其中“尚方宜子孫鑒”一件,“長宜子孫鑒”四件。最多見的漢鏡銘文有:
宜子孫
長宜孫
長宜子孫
常宜子孫
“宜子孫”和“常宜子孫”,都是最常見的鏡銘。考古工作中出土這兩種漢鏡,數量相當多[32]。又如林素清《漢代鏡銘集錄》著錄的銅鏡銘文:
(1)君宜高官」長宜子孫
(2)長宜子孫位至三公
(3)長宜子孫詔見貴人
(4)壽如金石」長宜子孫
(5)生如金石長宜子孫
(6)長宜子孫富貴昌萬
(7)長宜子孫」劉氏钜文
(8)長宜子孫□□□□□
(9)上方作竟真大工長宜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