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蝶戀花 何當共剪西窗燭(2 / 3)

他與同僚沈鵬藏在梁上,連那群相府侍衛都未發覺,竟卻瞞不過她的眼睛。

吟晴淺笑,托起頸上的寶石項墜,說,“若不是它光滑如鏡,小女也是看不到公子您的。”

蕭鳳南看著她巧笑嫣然的樣子,沒有再說話。

忽然想起以前不知道從哪個女伴那聽來的一句話——

一見鍾情,再見相思,三見銷魂。

錢塘別後,她此時正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眼前。

方知相思是何滋味。

三.{俠盜}

其實錢塘一別之後,蕭鳳南也並非無時無刻都在想她。隻是偶爾總容易會被觸動,一方錦帕,一陣馨香,他總是會念及她。

還記得與她重逢之前的晌午。

京城裏陽光充沛,大地上仿佛都籠著一層熱氣。蕭鳳南斜斜靠著門口坐著,本欲從懷裏掏文書出來,無意就扯出一方錦帕,神色不由一怔。

捕頭沈鵬看見了,不由打趣道,蕭大公子處處留情,這帕子上又沾了哪家姑娘的香氣,讓你神魂顛倒似的?當心曹丞相的千金知道了可不饒你!

眾人都知蕭鳳南出身名門。父親遠在西北,是赫赫有名的撫遠大將軍,母親更是出身高貴,乃是太上皇的長公主,也就是現皇帝的親姑姑。可他卻放著錦繡前程不要,偏偏喜歡到六扇門當個小小的捕快。

蕭鳳南握著帕子,不由想起那個夜晚,在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錢塘,有個女子曾經帶著野花和夜露的芬芳踏月而來,恍惚都是夢境。

那個夜晚什麼都未曾發生。他抱著她入眠,卻是睡得最香甜的一個夜晚。清晨醒來,屋裏已經沒來她的蹤影,隻有一方絳紫帕子端端正正鋪在桌上,在四合如意紋圖樣的背後,繡了幾行娟秀的字——

“感君一顧,青線留名。”

繡字所用的是青色的線,似是臨時從她青衣上撕下來的。角落裏有她的名字,龍飛鳳舞的兩個字,吟晴。

蕭鳳南一向風流倜儻,他不是會為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女子茶飯不思的男子。吟晴,吟晴……隻是每一次輕念她的名字,都還覺得唇齒留香。或許隻是因為她特別吧,沒得到的總是好的。蕭鳳南自嘲地笑笑,回手又把那帕子塞回懷裏。

“今兒晚上,跟我去趟紅香坊吧,你最適合不過了。”捕頭沈鵬一邊翻著卷宗,一邊對蕭鳳南說,神色裏多了一絲凝重。

蕭鳳南一怔。他雖風流慣了,可是自打從錢塘回來,他與曹府千金曹吟月的親事也傳遍了整個京城,他從此便不再流連風雪場。也算是給足了曹家麵子。

“那裏的老鴇媚紅香過去可是個人物,手下的女子也個個才色殊絕,你就不想去看看麼?”見他沉吟不語,沈鵬笑道。

蕭鳳南隻是搖頭。從錢塘回來以後,對那綺紅疊翠卻是真的沒了興致。

“這宗案子,可是跟曹府有幾分關係。你若不願插手,我也不逼你。”沈鵬忽然正色起來,意味深長的說。

蕭鳳南於是便來了。也親耳證實了此事的確與曹府有關。可是他真正在乎的,卻是與吟晴的重逢。可是如今眼前這個老成持重的女子,與當日踏月而來的夜露菊香,則又是兩樣了。

紅香坊內堂,吟晴請他二人坐下,從紅姨妝台裏拿出一片花箋,上頭寫著——

“香坊寶物,數不勝數,借之一二,以慰勞苦。”

蕭鳳南苦笑,道,“看這押韻的短詩,就知是誰寫的了。”

京城裏有名的俠盜烏君嘯,每次登門之前必寄花箋,看似風雅實則挑釁,確實惱人。

沈鵬一笑,目光往下,果見落款寫著一個“君”字。

吟晴輕歎,道,“這人有俠盜之名,自是瞧不起這煙花之地。……況且賣笑著實低賤,也怪不得人家看低了我們。”

這話說的通透又心酸,月光淺淺輝映在她清秀的臉上。蕭鳳南和沈鵬也不禁默然。

吟晴望向沈鵬,又望向蕭鳳南,說,“我知二位是六扇門的捕快。如今隻求二位能幫紅香坊找到烏君嘯,討回緋玉珊瑚和諸多寶物,就算是拿錢財來換,我們也甘願了。”

整整三日,蕭鳳南與沈鵬不眠不休,一直在查探俠盜烏君嘯的下落。說不清此番賣力,究竟是為了職責,還是為了那個月下哀傷的女子。可是烏君嘯行蹤詭秘,至今仍然毫無頭緒。反倒讓他們偶然查出,原來那將緋玉珊瑚寄存在紅香坊的人不是曹丞相本人,而是丞相夫人徐氏,也就是蕭鳳南的未婚妻曹吟月的生母。

聽聞這徐氏原是曹丞相的二房小妾,後來正室病逝,才做了正,掌攬曹家大權。如今她將寶物私下藏起,說不定是背著曹丞相的。蕭鳳南隻覺頭疼,曹家如此見不得光的事,日後做了親家,煩惱怕是會更多。

轉眼三日之期已到。蕭鳳南懷著歉疚去見吟晴。

她看他一眼,隻是一眼,便已明白他此番前來並無收獲。笑著招呼他坐下,一句話也不提烏君嘯的事。倒一杯上好的女兒紅,道,“錢塘偶遇,原未想過有一日能重逢。你我也算有緣吧。”

見她如此,蕭鳳南心中更是歉疚,伸手去接她的杯,無意間碰觸那雙白皙柔荑,心中不由一蕩。

吟晴不落痕跡地抽回雙手,飲一口酒,道,“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紅姨明日會派紅香坊最美的琴伎去取悅丞相。可是弄雪……”吟晴自顧自搖頭,說,“我斷不會讓她受苦。”

蕭鳳南忍不住伸手將她抱在懷裏,剛要說什麼,卻被她用唇封住。

綿長柔軟的一個吻,蕭鳳南驚訝之下,隻見吟晴閉上眼睛的樣子,纖長睫毛翩躚似蝶。

吟晴輕輕脫開他的懷抱,說,“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

四.{琴伎}

這日丞相府賓客盈門,是曹丞相寶貝女兒曹吟月的生辰。

京城的達官貴人都來逢迎,紅香坊的老板媚紅香更是奉上最出色的琴伎——吟晴。女人如寶,一個才藝雙全的琴伎價值堪比黃金。如此厚禮,外人自是不明其中糾結。

蕭鳳南坐在賓客中間,沉吟不語,眼看她捧著琵琶,一襲鑲玉珠花金縷衣,頸上寶石項墜透亮如小鏡,臉上紅妝嬌豔,在堂內通臂巨燭的照耀下更顯妖豔。

歌舞升平中,她唇紅如花,一笑傾城。琵琶聲中的哀怨,卻讓人斷腸。

曹丞相望著她頸上的寶石項墜,神色竟凝重起來,半晌沉吟不語。

酒過三巡,有輕薄公子上前搭訕,吟晴隻是笑,也不躲閃,眼看那人就要掠下她的鏤金披肩,蕭鳳南終於忍無可忍。霍一下站起身來,越過眾人走上前,一把拉起吟晴的手,揚長而去。麵上帶著一種凜然,似是終於下定某種決心。

曹吟月本是大家閨秀,此時陡然遇到此等變故,不隻是傷心,麵上也難以下台,哭著掩麵跑進內堂。吟晴在蕭鳳南的牽引下回頭一望,隻見曹丞相眼中有疑惑和無奈,而曹吟月的眼裏便隻有淚水。

她的唇角微微揚起,在這淒迷夜色中,如暗花妖嬈。

那一夜,蕭鳳南帶她去城外的宅子裏,四麵環山。他說,吟晴,家裏一定容不得我這樣放肆。可是我為了你,寧願拋棄一切。說到這裏,他忽然孩子似的笑了,道,以後,你可願意跟個小捕快受苦麼?

吟晴眼眶一酸,一時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悲是喜。隻見月光下他的眉宇清晰俊朗,忍不住伸手輕撫他的麵頰。指尖繚繞著一抹淡淡的甜,侵到蕭鳳南鼻息裏,讓他想起錢塘客棧那個女子,踏月而來,身上帶著夜露和野花的清香。

蕭鳳南忍不住輕輕吻上去,從嘴唇慢慢下滑,吻過白皙的頸,喘息著脫去她的金色披肩。卻忽然看見那白皙肩膀上赫然刺著一隻蝴蝶,振翅欲飛,在燭光下栩栩如生。

芙蓉帳緩緩降下,掩住帳子裏旖旎的一輪春色。

世人總說神仙眷侶。蕭鳳南始知那是怎樣的一種滋味。

空山新雨後,他能牽著她的手漫步在濕潤的樹林裏,浸了水的樹葉發出沉悶的聲音,她的笑聲卻爽朗,陣陣似銀鈴。待到入夜,又下起雨來,他在小屋裏抱著她,聽雨聲簌簌,世界如此安逸。

吟晴卻忽然觸動了久遠的回憶。她走到案旁看著燭火,那燭芯該剪了。她怔住片刻,伸手去剪那燈芯,他的大手忽然環上來,下巴枕著她的肩,共剪那紅燭。

她的眼眶忽然酸楚起來,她想起許多許多年以前,曾經有人在空山夜雨時念李商隱的詩句。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可是如今她真的得到了,為何心卻這般難過?

蕭鳳南似是心有靈犀般,輕吻她的發,悠悠說道,“能與你共剪一次西窗燭,也真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