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臨江仙 一枕黃梁(2 / 3)

我成了段梅蘇的貼身侍婢。表麵雖是他的未過門的妻,可是事實上除了皇上和華妃,宮裏沒有一個人將我的身份看得那樣高。所有人都看好一個叫鎖煙的女子,他們都曾聽說,這個絕色女子是與段梅蘇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剛及弱冠時他便曾經放話出來,此生非她不娶。

其實他們不知道,段梅蘇與她相識,其實是在我之後。

三年前,離開顧家的那夜,我為了救段梅蘇而與他分開,逃脫之後便先回了大正宮。當我養好了傷,正待要親自帶上宮中靠得住的侍衛去那個邊陲小鎮尋段梅蘇的時候,他卻回來了。

身邊還有一個素衣白裙的女子,白皙無暇的臉龐配上一雙秋水似的眼睛,真真豔若桃李。段梅蘇的箭傷還未痊愈,他一手搭著她的肩膀,艱難的行走,見到我,臉上掠過一絲淺淡的歉疚,他說雪嬛,這是鎖煙。當我那日因為傷重而落馬的時候,是她救了我。

那一刻,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我便明白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原來,在我為了救他而離開他的時候,他找到了他的一心人,陪他看遍這世間美景,秀麗山河。

隻是那人,卻不是我。

八月深秋,我泡在滑膩溫潤的溫泉水裏,撩撥著漂浮花瓣,想起這些年來的往事,心中不由落寞。指尖滑過細膩肌膚,轉眼我已到了這般年紀,還有幾個三年可以耗下去呢?

另一方麵,宮中奪嫡之爭雖然表麵平靜,其實暗地充滿暗湧。上月,在大皇子段梅清獻上西域夜明珠做藥引之後,老皇帝的身體奇跡般的康複了許多。來了興致要去景山溫泉旁的行宮小住幾月,二位皇子段梅逸和三皇子段梅蘇都在隨行的名單之上。此時,在皇族紛紛享用完溫泉之後,我便利用職位之便也來享受一下名揚天下的景山溫泉。

池子隻玉製的,四周是盈盈綠色,將清澈碧水圈在其中,我閉上眼睛,體會這片刻的舒適與清閑,忍不住哼起小時候母親教我唱的一首歌。

“乳燕飛華屋。

悄無人、桐陰轉午,晚涼新浴。

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

漸困倚、孤眠清熟。

簾外誰來推繡戶?枉教人、夢斷瑤台曲……”

歌還沒有唱完,卻忽聽身後響起一個悅耳男聲,拍掌笑道,“沒想到夜裏還能在此邂逅如此佳人,當真是‘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呢。莫不是巫山神女,來夜會襄王的吧?”

我一驚,隨即大窘,水麵雖然飄著無數花瓣,可我到底一絲不掛。當下也不敢回頭,隻是拗著腦袋喝道,“皇家禁地,豈是你隨便可以來的?快些退下,我且不與你追究。”

那美男子舉止輕浮,伸手捏一把我的下巴,道,好個有趣的小妞,信不信我這就跟你家主子買了你?讓你每日給我沐浴更衣,看你還敢再小看我。

這人言語這般輕浮,斷不會是個守禮的人了。我微微蹙眉,心下有了計較,向後伸出手,雪白手臂上還掛著嫣紅花瓣,我柔聲道,“那你扶我起來吧。”

隻聽他得意一笑,大手順著我的肩膀滑向手腕,我心中忐忑到了極點,麵上卻不動聲色。就在他要加力拉起我的時候,我忽然回身,狠蹬一下池壁,借力將他拽了下來。

水花四濺的瞬間,我飛快拿起岸上的浴巾裹在身上,撐著池邊一躍上岸。我看他一眼,正待轉身逃遁,他卻抹一把臉上濺上的水珠,一雙瀲灩鳳目竟是明豔絕倫,笑道,“想跑麼?門口已經教我封上了,這可怎麼辦呢?”

我一愣,這人到底什麼來頭?打量之下,隻見他輪廓如水墨春色,五官俊美得無懈可擊,較之以美貌揚名天下的段梅蘇,竟絲毫不見遜色,眉宇深處又隱約透著一抹相似的高貴。我瞥一眼他腰間的明黃佩帶,心中暗驚,卻也暫不點破,道,“公子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這樣與一個女子共處一室,隻怕日後會有損公子清譽。”

他掉在溫泉裏,索性要脫了衣服,揚手揭開襟前一粒玉扣,隨口答道,“清譽固然重要。可是美人在側,哪有辜負春光的道理?”他忽然抬起頭來看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揚了揚唇角,其實早就在等他問這句話,我一手扶著浴巾,勉勵行了個禮,道,“民女顧雪嬛,參見二皇子。”

他神色一怔,漆黑雙眸用重新審視的目光打量我,半晌,聲音平靜,喜怒不定,問道,“顧雪嬛,你早知我的身份?”

我搖搖頭,說,“是適才瞥見二皇子的明黃腰帶,再加上你與家夫容貌年紀都很相似,雪嬛才鬥膽猜測,您是二皇子。”

我特意加重了“家夫”兩個字的重音,又道,“今日之事原是誤會,雪嬛隻當它沒發生過,想必二皇子也會如此吧。”

段梅逸勾起豔麗唇角,道,“江北顧家的顧雪嬛,果然行事言語滴水不漏。怎麼,你很怕我將今晚的事說出去麼?”他頓了頓,道,“誰都知道你與三弟的婚約有名無實,你也不必拿他來壓我。”

我心下薄怒,不再答話,隻是背過身穿好衣服,回頭看他一眼,冷然道,“清者自清。二皇子請自便,恕不奉陪了。”

說著,我轉身大大方方地走出門口。他的侍衛見了我,隻是愣一下,也沒有阻攔。

隻覺他的目光照在我背上,久久不散。

四.{華妃見我不語,握了握我的手,道,“雪嬛,我擔保你今日所付出的,都不會白費。段梅逸一向風流,以你的聰明美貌,定能將他降服。”}

走在回寢宮的路上,頭頂銀月當空,花園小徑杏花疏影,暗香浮動,我忍不住走過去,卻驀然聽到一個熟悉的男聲。

“鎖煙,真希望我們永遠呆在這裏。臨風賞月,有你在懷,此生足矣。”我心中一酸,我認出是段梅蘇的聲音。

“梅蘇,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三個人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站在樹後,微一側身,隻見江鎖煙倚在他懷裏,一雙秀目楚楚可憐。

段梅蘇愛憐地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這次回京都,我定會給你一個名分。”說著,他輕歎一聲,似是喃喃自語,“是我辜負了雪嬛。”

我背靠著那顆杏樹,猛一捏拳,指甲幾乎嵌進肉裏。

段梅蘇,原來你明知是辜負了我,卻還是要那麼做呢。可是我,又豈能任你辜負?

失魂落魄地回到寢宮,華妃卻已在那裏等我。麵色凝重而憔悴,她喝退了所有人,將我拉進內室,說,“留在京都的親信快馬來報,說皇宮的侍衛都換了人,大皇子段梅清這次怕是要逼宮。”

我一怔,道,“皇上一向提防著他,又怎會讓他輕易得逞?”

華妃鳳眉一豎,道,“皇上老糊塗了,獻個夜明珠給他做藥引,就當人家是好兒子了。皇上上個月用了之後果然神采奕奕,可是近幾日卻越來越弱,想是那珠子裏頭有什麼玄機,讓他回光返照吧。”

我默然不語,心想景山地勢易攻難守,皇上和其他兩位皇子都在這裏,若大皇子果真有所行動,那真是一網打盡了。不由蹙眉,道,“他們什麼時候動手?”

華妃答,“京都也有不少我們的勢力,他需要時間一一瓦解。如今皇上的身體也撐不了多久,若是要生變,怕也就在這幾天了。”

“娘娘想要我怎麼做?”華妃忽然跟我這些,必是有事要我去做。我神色凝重起來,無端生出不好的預感。

“雪嬛,有你在身旁輔佐,是梅蘇的福分。”華妃似是頗為感慨,從懷中掏出一塊紫檀木牌,遞到我手裏,說,“鎮西大將軍是我堂兄,你現在拿著這木牌去找他,讓他火速領兵回京。……眼下景山已在段梅清掌控之下,我們寢宮外頭三裏之處布滿守衛,實際是被軟禁了。”

我心下惶惑,道,“雪嬛為梅蘇出力,自是死而後已。隻是憑我一介女流,娘娘怎知我一定能逃得出去?”

華妃沉吟片刻,道,“現在大皇子並不知道我們已經識穿他的陰謀。這一點,就是我們最好的一張牌。二皇子段梅逸一向無心爭儲,並且花名在外。段梅清素來與他交好,對他提防最弱。”

我驟然一驚,心下已經大略猜出,挑眉道,“娘娘的意思是……”

華妃點點頭,道,“本宮要你連夜與段梅逸一起逃出景山。所有人都以為你們是要私奔,大皇子便不會多為難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