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臨江仙 黃埔煙雨(3 / 3)

我滿心憂鬱和等待,起伏不定。推門卻見皇上正在我房裏寫字,不知寫到了何處,微微挑眉,那笑容竟似春生花露。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可就在這時,忽然有個修長身影推門而入,竟是寧王。

皇上抬頭,看見是他,微微一怔,眸光深沉。

“你已經見過她了?”寧王盯住他片刻,沉著臉問。

“嗯。”皇上複又低頭寫字,淡淡答道。

“我要帶她走。”我躲在窗下,心中納悶,他們可是在說我?

“不可能。”皇上淡淡的回答。

寧王忽然走過去攥住皇上的衣領,神情似是極為痛楚,“我輸了你一次,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皇上目光沉沉掃過她的臉,輕輕拂開他的手,冷冷道,“這幾年來,你該知道朕是為了什麼,才留下你的性命,任你富貴榮華,呼風喚雨。”我大驚,他們的話我卻越來越不懂。

寧王一怔,半晌狠狠鬆開了手。轉身推門走出來,卻正撞上藏在廊下的我。

他眼中有我不懂的劇烈的情愫劃過,一把握住我的腕說,“你跟我走!”

我愣在原地,心想他隻是個富貴的王爺,一旦惹怒了皇帝可還有什麼好日子過麼?念及於此,我不由掙紮著抽回了雙手。

寧王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和怒火,他握住我的雙肩,狠狠道,“段梅蘇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難道你願意留在他身邊,願意留在這血腥的後宮麼?”

我忽然心酸,你竟以為我是貪圖富貴麼?春波碧草,曉寒深處,驚鴻一瞥。我又何嚐不想跟你走,我又何嚐想留在這可怕的後宮。可是一旦走了,搭進去的不隻是我的性命,還有你的前程啊!我冷冷後退一步,道,“寧王也不過是將我認作了別的女子,縱使留下來再苦再艱難,我也不願去做旁人的影子。”

他一怔,看了我許久,難過之中夾著一絲莫名的悲憫。

我沒有回頭,我不願去看他的背影。徑直走進房間,我知道這樣的距離,屋裏的皇上一定已經將這一切聽在耳朵裏。

見我推門進來,皇上卻隻是笑吟吟地看我,像是認識了我很久。他將手中的奏折緩緩扣上,說,“你過來。”

我聞言,緩緩走到他身邊,龍涎香的味道鋪天蓋地,他忽然伸手將我攬在懷裏,輕撫著我的藏發,聲音裏透著一抹我不懂的深沉,他的目光有些飄忽,他說,“這麼多年來,苦了你了。”

我在他懷裏,腦中一時閃過無數個念頭,我想到寧王,又想到靜嬪,腦中亂成一團。他的唇卻忽然壓了過來,氣息溫熱,卻又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他手心裏易碎的珍寶。他恍惚在說,“我要給你世上所有的幸福,再也不讓任何人傷你的心……我不會再等到失去了,才知道最愛是你。”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自稱為“朕”,他的眼神一瞬間脆弱得像個無助的孩童。

他的吻愈加灼熱,我無力地環住他的頸,心中一時不知是悲是喜。芙蓉暖帳緩緩落下,紅燭無聲地映起帳子裏的一輪春色。

那夜之後的第二日,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在我這裏留宿一晚。臨秀閣裏所有內侍和宮女的態度也都跟著變了。我先是被封為美人,後來也在三年裏連晉三級。隻是沒有人知道,我曾在小產前不久第一次偷跑岀皇宮。

“顧雪嬛是誰?”我直直問向寧王。

他微微一怔,神色轉為悠遠,緩緩答道,“我此生最愛的女人。”我正待再說些什麼,他卻打斷我說,“你忘了這個名字吧。”他將入中折扇放在我手裏,說,“留個紀念……段梅蘇,他會待你很好的。”

六,{我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不知是甜是痛,半晌答道,“皇上,您這樣的封賞,是要置臣妾於炭火之上啊。”}

如他所言,皇上待我真的很好。

那日大正宮裏隻剩下我與他,皇後剛被廢掉,他卻要封我為後。我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不知是甜是痛,半晌答道,“皇上,您這樣的封賞,是要置臣妾於炭火之上啊。”

他唇邊卻閃過一抹悠遠的笑容,高高在上又不容違逆,一字一頓道,“朕就是要寵你,要將這世上最好的全都給你。”說著,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臉頰,將一個錦盒放在我手裏。

我緩緩打開,裏頭是一件青色君子蘭挑花紗質褶子裙。我將它捧在手裏,下意識地說,“皇上……”

他握了握我的手,笑著嗔道,“說了多少次了。沒有外人的時候,你可以叫我朕梅蘇。”他的神色漂忽,卻又極是歡欣,道,“朕愛看你穿這個。”

我抓緊了那柔軟的布料,心卻忽然抽緊了。

或許一段往事最好的結局,就是埋進時光的塵煙裏,再也不讓人知曉。

梅蘇,我的王,為何我明明是在離你最近的地方,卻又覺得那麼遠。縱使你從來都肯給我這世上最好的,從來都肯給我冠絕後宮的盛寵。

想起不久以前燕飛曾來找我閑聊,她說,今日無意遇到一個前朝宮人,他說咱們的皇上登基前並不是太子呢……有個女子在他奪嫡過程中幫了他很大的忙,她想必是風華絕代的吧,連風流倜儻的寧王都為了她終身不娶呢。

我重重一怔,心中仿佛有個隱約的念頭被觸動,其後卻是說不清的駭然,我顫抖著問,“那個女子,可是姓顧?江北顧氏,顧雪嬛?”

燕飛一愣,笑道,“原來你知道啊。虧我還當秘密來同你說呢。”

我不再言語。其實心中已早有預感,隻是不願去追究罷了。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為何寧王和你,都會如此垂憐於我。所有過去的影像也都對上了緣由。

原來你也不過是把我當作了旁人。

多少次午夜夢回,你淚流滿麵,總會顫顫地叫我一聲,雪嬛。這個陌生的名字,藏盡了你一生的心事。

我打開寧王當年送我的折扇,畫上的女子就是穿著這樣一襲青色君子蘭挑花紗質褶子裙,眉目與我如岀一轍,卻比我多岀一種精明和智慧在裏麵。我在心裏無數次的告誡自己,不要追問,不要怨懟,可是卻還是那麼不甘,因為這三年的朝夕相對,我竟已愛你入骨。

皇上麵上一僵,冷然問道,“這扇子從哪裏來的?”

我心中一痛,道,“梅蘇,我隻問你一句。你對我好,是不是隻因為我像她?你心裏愛著的,從來都是這個顧雪嬛!”我手一抖,折扇狠狠掉落在地。梅蘇卻不看我,隻是俯身拾起,放在手心裏小心地摩挲著,厲聲道,“放肆!雪嬛的名字豈是你叫的!是朕平白寵壞了你!”說著,他竟拂袖而去,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這樣對我。

原來。

這烈如濃酒令人心醉的愛,竟沒有半分是為我。

置臣妾於炭火之上。其實梅蘇他並不明白我的意思。雪嬛,雪嬛,這個名字我聽地太多,他在睡夢裏總是那樣喚我,那已經成了我心中隱忍許久的一根刺。我越是愛他,那刺就紮得我越疼。

可是如今,我卻仍是忍不住去捅破這層窗戶紙。他的背影那樣決絕,我知道他不會原諒我了。

因為我喚醒了他的夢。

尾聲

半月之後,如婕妤溺水身亡。皇帝大慟,三日不食。多虧如婕妤生前好友燕飛不停寬慰,衣不解帶地侍奉在側,才漸漸寬慰。

前皇後於氏被禦賜毒酒。眾人都說,是她因為被廢後而心生怨懟,錯手將如婕妤推入水中。於氏抵死不認,可是皇帝氣火攻心,又哪裏聽得進她的辯解。

我的魂魄日夜盤旋於臨秀閣之上。我總是看見我被打入冷宮之後的那個夜晚,燕飛引我到池邊,趁我不備狠狠將我推下。她的笑容猙獰而悲痛,她說如歌,有你一日,皇上就不會再看其它的女子,即使你已身在冷宮。如歌,你不要怪我。

其實她也該知道的吧,皇上不去看其它女子,並不是為我。

然後我恍惚又看見,那日我被皇後痛打,是她將我護在身後,我說原來這後宮裏唯一的姐妹之情,也要敗給了死亡。

那日梅蘇在夢中,第一次叫了除卻雪嬛之外的名字。如歌,如歌,是朕辜負了你。

可是他是否還記得,很多很多年以前,他與顧雪嬛也說過同樣的話呢?

一世相逢,寂寞如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