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翁與吾夫恃有此助,不複劫人。吾姑非不欲留官人,恐吾夫見輜重必有妄想。
倘禁之不止,重貽官人害乎?“餘聞之,頗心悸,曰:”承大娘子指示,仆當即行,然不能與小娘子別,奈何?“小雲娃曰:”官人萬裏前程,勿為二女子留戀。“玉娃曰:“頃所言,官人若泄之於人,我三人駢首就戮矣。”李嫂入以茶飲餘,謂玉娃曰:“以布包葡萄送官人,於路上消閑。”目小雲娃曰同去,二女匿笑而出,李嫂曰:“渠二人皆欲留官人,官人似亦不欲去者,但此處住不得。且我中年婦人,死灰槁木矣,聞官人笑語,尚不能自持,況渠二人皆少年耶?”餘猶堅臥,李嫂抱餘起坐,正色曰:“汝以渠二人為武媚乎?皆殺人不貶眼女子也,脫與之有染,渠豈能忘情?或從中途劫取以歸,汝自度力能拒之否。”餘毛發灑淅,愧謝之。二女入,以布裹授李嫂,李嫂攜之至庭中交洪昭,且顧曰:“官人宜早行。”玉娃曰:“吾姑非敢唐突官人也,官人戀戀於此,我二人必有薦枕席者。村中無失行之女,有之,自吾家始。不可誠知官人多情者,其如勢不能留何?”
小雲娃曰:“官人速去,我二人當至車前送別。”餘將出門,李嫂曰:“官人雖病,宜至牛都村宿。半途無善地,慎之,慎之。”登車時,李嫂及二女皆於道左珍重而別。小雲娃牽車帷謂餘曰:“官人若再過此,定來吃茶。”餘不能措一詞,聞李嫂曰:“向曾為汝輩言南方人好,汝輩今既一見,得不晝夜相念耶?”閉戶而入。餘亦力疾驅車,抵牛都村己漏下二刻矣。啟視布裹,見萄葡斤許,中有紅綢卷金手記一枚,不知何人所贈。挑燈倚枕思之,茫然頗類槐安一夢,異哉。
餘之所以作為此記,委曲繁瑣不厭其詳者,非以誇所遇之奇,實以悔持身之謬。疝疾為患,而猶舍車而騎,一謬也;出門遇大風,不急還坐追車,二謬也;不問途於人,而迷誤失道,三謬也;病軀委頓不擇善地,而徑入險處,四謬也;見三女子,不急另投他所,五謬也;不應聽女子撫摩,六謬也;不合與女子接談,七謬也;二馬車來,不即舍此而去,八謬也;既曰良家,而豪放不羈至此,可疑甚矣,猶以婉孌目之,九謬也;李嫂出戶,遂與二女諧謔,十謬也;二女明言不可留矣,而猶戀戀不去,十一謬也;李嫂諄諄言皆藥石,而故堅臥以持之,十二謬也。幸而李嫂以失行為戒,小雲娃有手重之詞,原非擲果安仁,強作挑琴,司馬已陷不測之虎穴,猶望難訂之鸞交溫柔,乃戎馬之鄉脂粉出,風流之陣殺機漸動,禍且隨之,而後膽落魂驚,驅車就道,非下愚而何?李嫂曰:“吾中年婦女尚不能自持”、小雲娃曰:“庶可結再生緣”、玉娃曰:“來世得為官人婢妾,豈不大幸?”皆發乎情,止乎義,以禮自守者,且其言曰:“懼不為官人福”,又曰:“不重貽官人害乎?”又曰:“或從中途劫取以歸,自度力能拒之”者,殷勤勸駕,惟恐客之欲留者,嗚呼!可謂賢婦人矣。向使李嫂不直致恫喝之語,二女或曲盡兒女之情,以孱弱之一身,飽妖豔之三女,枉死城中不將增一癡鬼哉?
少所見者多所怪,然後知《太平廣記》之所載非無稽之言也。《西遊記》西梁女國以男子肉為香囊,吾之肉得不為香囊者,所爭止毫發問耳。故記之以此自戒,而並戒天下之好色不顧身者,二月三十日。
(附載絕句四首)紅石村莊娘子軍,顏如桃李發如雲。英雄遠勝兒郎偉,不學羅敷惱使君。
匣裏腥風透湛盧,胭脂遂裹小於菟。間居共露春風麵,畢竟華讓小姑。
疑於紫府會群真,三女扶持一病身。日欲沉西催客去,恐將俠骨染征塵。
馬上橫飛閃電光,一堆雪影刃如霜。可知神臂弓開處,箭翎花異樣長(胭脂賊、閃電光、一堆雪、神臂弓,其詳見後記蒲州常生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