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相處好的少,有人說了:“艾生娘今生修到福了。”
婆婆說:“我那閨女一天到晚在外麵瘋,當不得香花一小指頭。”
二人從新房回轉到老屋,日頭已偏西,香花在屋裏客廳茶幾上擺了二碟小菜、一個湯,一把小鋁壺裏燙了水酒。老屋窗外有一條江,是香花喜歡的贛江,初冬的江麵遼闊而平靜,有幾艘船大張打了補丁的帆緩緩飄往下遊,金色的晚霞從老遠的梅嶺山脈射出一道道光彩,照到江麵上,也照到香花家的窗戶玻璃上再折射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艾生推開了窗戶,霞光立刻映到他臉上,他顯然還沉浸在新房和今後生活的遐想之中,他拿起一個杯子,眼睛直直望到香花,這種眼神裏含有隻有他們夫妻才能感覺到的意思。“親愛的老婆,我們幹一杯。”香花和他碰了一下杯,笑著說:“祝你快樂。”
“我是真心要謝你,所以沒有商量新房就用了你的名字,香花,你成地主了,哈哈。”
香花笑了,說。“哪來的地主,我們還該了債呢?。”
“不提它,和你商量個事。”
“說。”
“想去廣州,怕你不準。”艾生喝了一大口酒。
香花看了艾生一眼,放下筷子,憐惜地說:“你胃不好,千超路遠,沒有人在身邊……”
“那邊工資高,還有股份,好歹把債還了,你地主也當得踏實。”
“你幾時決定的?”香花鬆了口。
“前天和老板講過。老板快活得把我抱起來,說我乖豬豬。嘿嘿,我都變豬了。”
“還是放不下心。”
“沒事啦,胃這一向也不見到痛。”
“打算哪時間動身?”
“過三天。”
眨眼三天過去。香花把艾生裏裏外外換洗得幹幹淨淨,夫妻間那些事也全部做過,送艾生踏上南下的火車。
後來的日子,香花去了一趟工地,看到門窗運到了,看來快要安裝,她抱怨工程進度慢。
芹兒打來電話,英語四級考試通過了很高興。香花也跟了樂,並不知道四級、三級是什麼意思,大概總是很了不起的事吧。
香花到艾生娘那兒去了兩次,約好了哪天日頭大一些過去幫娘洗頭。
艾生從廣州打來電話,說一切都好,讓香花放心,並說渾身骨頭縫裏都在想老婆。
社區成立女子腰鼓隊,姐妹邀香花參加,香花說:“我不會打鼓,幫你們拿東西吧。”
這日贛江入春,江麵上少了冬季的寒意,天邊有大雁飛過,艾生打來電話說,隔天晚上八點左右到家。
香花從放下電話那一刻起,心就“撲、撲”跳得厲害,老公要回來了,她激動、快活。這種感覺隻有她結婚那個時間有過。
第二天,香花大忙;先賣菜,盡挑艾生喜歡的買,洗澡的毛巾要換一條新的,厚一些的。艾生洗澡的東西都要準備好,放到位置上,他身上裏裏外外都要換。要洗頭,四個月了,還不曉得髒成什麼樣子。用愛麗斯香波,雖然自己平常不舍得,那東西洗頭沒有頭皮屑。還有床單,她臉熱了起來,香花用手冰了一下兩頰,床單、被套全換上過年用的,艾生喜歡。這一天過得太快。當香花再一遍審視自己的小房間時,她的眼光已經接近布置新房了。重新打量眼前這個家,她快樂而知足。地板從早起已經拖過無數次,沒有一點灰跡。香花眼光從地板移到了門上,她想:艾生就要從這裏進來了。
夜,八點,門沒有動靜。香花最後一遍拖了地,坐在客廳二人沙發上等艾生回來。客廳不大,一個茶幾(平時吃飯也在這上麵)、一個沙發占了大半,兒子在家時候,涼台上放一張床、一小桌,便是書房兼臥室。八點左右,左右是多少呢?香花按捺不住激動,起身到廚房。廚房小,灶具、冰箱把空間一占,兩個人在裏頭難得轉身。灶上微火熱得飯菜,冒出白氣。香花給鍋裏添上一點水,又坐回沙發上。坐坐,又走到臥室動手拉拉已經十分平整的床單,這床、這屋給了香花近二十年的溫暖……
“篤、篤、篤。”門響了。
香花跑過去開門。門外的男人一手拎一大包,喘著粗氣,一步跨進門,包往地下一丟,顫抖著大叫一聲:“香花!”香花哪裏經得起這一聲喊,腳骨頭早軟了。她不說話,眼淚已經流了下來。男人雙手一下把香花擁了,用最大的力,擁得香花痛,就往臥室裏走。香花輕聲叫:“艾生、艾生,先洗澡、先吃飯……”那男人此時已變成了豹子,聽不見許多,口裏叫著:“我要、我要……”“嘭!”臥室門關上了。
人們願意回憶從前歡樂時光點點滴滴,並藉此憧憬日後見麵的快樂可能會超過以前。愛,深切的愛,常常讓幸福家庭的人兒感覺到夢就在眼前,可以觸摸。
艾生往返兩地,一邊是南國廣州的生意,一邊是香花的癡情。夫妻倆重逢總是如膠似漆,道不盡的恩愛,說不完的癡心話。雖說,時間一長,艾生回家,並不如第一次那般配激動,但在香花的感受裏,艾生每一次回家都是英雄歸來,男人、兒子便是她的世界,沒有比這個更大的事情。
實際上艾生回家的日子並沒有準,有時隔一個月,有時長一些、會隔幾個月甚至半年。生意人沒有一定。兒子不同,寒假過了是暑假,時間在他們父子輪換回家中幾年過去,芹兒大四了,再到夏季,他就要畢業。
他們的新房也早已交了鑰匙。兒子說,等他回來設計裝修,要爸爸媽媽暫時不要動,他會把新房設計得宮殿一般美麗漂亮。香花知道,宮殿是皇帝住的地方,芹兒可能有公主了。
這年六月裏的一天,艾生告訴香花晚上到家。她和每次一樣,飯、菜、湯都弄好,她還準備了好多要和艾生商量的事情要說,比如新房、比如芹兒的婚事……
晚上八點,窗外天悶得厲害,像要下大雨的樣子,客廳頂上那個吊扇在悠悠的轉,有風,但感覺不到涼意。
香花“哢、哢”幾下,把吊扇擋調到最高,風大了起來,沙發上的報紙吹得“呼、呼”翻動。
“篤、篤。”二響。香花知道艾生回來了。
香花開了門,男人進來,微微喘息著,左手摸在胸口上,右手抓了包,神色有些異樣,一幅疲憊的樣子,身上衣服也皺巴巴,不幹淨,一雙眼睛不敢看香花。
香花怕艾生病了,接過包,挽了男人的手往沙發上引,想讓他坐下來歇歇。不想,艾生用力掙脫妻子的手,“撲通”一聲,跪在沙發前,便不起來。
“你又胃痛了?”香花急急地問。並隨手把吊扇調到低擋。轉身又試圖扶起艾生。男人還是不起來。香花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眼前的老公從來沒有過像今天這個樣子。她湊近艾生耳旁緩緩地說,“你累了,沙發上說話,來——”艾生再一次掙脫香花,執意要跪在地上,把頭低到茶幾台麵以下,並抽泣起來。
香花有些摸不著頭腦,心想,艾生在廣州的生意可能出了問題,如果真出了事情,房款、還有新房裝修、甚至兒子結婚都有大影響。這時的香花並不歎氣,生活磕磕碰碰總是有的,生意好一陣呆一陣也說不定,總會有希望。於是她開導起艾生來,向他說一些諸如:我們是夫妻,有事要咬了牙關走過去,以前的苦日子也經過了,不怕難,好歹芹兒已經長大成人之類的寬慰話。